皇叔他如何才能歸順,如何才能臣服,自己執掌江山萬裏,誅外敵,修內政,難道還不夠強大麽,是不 是必須兵戎相見才能分出勝負,你才會……皇叔不要逼朕出手……


    不知行蹤泄露,寧王仍在保定府,窗外清風吹拂進來的一片殘花飄落在他的書卷上,瓦剌大軍被殲滅在 長城外,一時猶豫換來艱難被動的局麵,也許這麽多年的經營全部白費了,他看著半朵殘花,聯想到了半闕 詞,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難得有了對未來不明的迷茫。


    「王爺!王爺!」寧王問聲站起,落花被他一起捲入書籍中。單周急匆匆進來,「王爺,安化王在京城 伏誅,除藩削爵,挫骨揚灰。」落花流水,閑窗墨香終不能留住,寧王望著窗欞外的夕陽霞光,這麽多年 來,鄭王,穀王,遼王,韓王,陳王,這些藩王,這些兄弟子侄,朱姓皇裔都在皇權下身敗名裂,不論是先 皇還是當今皇上,剷除異己絕不會手軟顧及骨肉之情,他太能理解這些皇親了,而對朱厚照,他又豈能不 知,由此推己,如今天下誰不側目以視自己,寧王封地最廣,人馬眾多,財力雄厚,賢明稱頌,功勞共睹, 他有了當初籌謀的一切,再往前隻有人世間的最高位了,朱厚照隱忍示弱了多年,實則城府極深暗自發力, 這些年無論在江西還是京城,自己那些布局估計他掌握了大半,現今形勢已是再無迴頭了,若下迴再猶豫, 真正是萬劫不復了。


    「王爺!」葉子也趕來,她神色緊張,「內閣首輔李清正被皇上貶官了,聖旨命他不日出京,返迴原 籍,不得停留!」葉子不敢耽誤,如實稟報。


    「什麽?!」寧王扔了手中書卷,接連得知這些不利消息,大為震驚,不止是剷除藩王,連李閣老都被 迫離京,皇上要的是徹底獨斷超綱,掌控一切,一人獨享高位和絕對的權力。


    「王爺,外麵有不名身份的人在窺探此處。」去而復返的單周,將外間的異動呈報。「會不會是我們的 行蹤被發現了?」


    「哼!難道本王不能慢些趕路迴南昌麽!發現又如何?就是皇上來了又如何?」寧王雙眉緊簇,動了怒 氣。不迴藩地已是明顯的違製,按照皇上處理諸王的手段,十個寧藩也抵不住天子雷霆之怒。寧王深吸了幾 口氣,發現平復不了滿腔憤懣,他吩咐手下,「明日出發!啟程迴南昌!」迴到自己經營多年的封地,必要 掀起一番作為!


    淅淅瀝瀝春雨飄落,朱厚照一夜不眠,他不在宮牆內,而是在京中的寧王府,諸王皆出京,這裏連片的 華府幾乎都是空置,越發不苟言笑的帝王看著翻亂的寧王書房,那些田契地契已被紀榮單獨放置在桌案,朱 厚照略翻了翻,真是富可敵國的皇叔啊,他親自將那些散亂的書卷一本本理好重新放置整齊。


    近日身在宮中,心不知遊蕩何方,戰場,江山,煙雨,旖旎,紛雜沉冗的政務中並沒有執掌天下的快 意,所有的情緒都被一人所係,朱厚照有時極其羨慕寧王,那麽純粹隻心念一事一物,玉璽皇位不會背叛, 隻忠於將其牢牢掌握之人。


    朱厚照坐在王府的花園中,此地他並不陌生,曾經還感慨滿園隻有綠葉沒有名花,又有哪一株姣花堪配 的上王府主人,他徜徉在這意境曠遠的園林中,才有心迴望這幾日來的國政大事。


    上了幾番致仕請願摺子的李清正,終於獲得了皇上的準許,前幾日他來幹清宮辭行,聲淚泣下,「老臣 唯願天下太平,遵行正統是我大明千秋萬代之基石。」


    朱厚照扶起他,「老臣愧對皇上,愧對先皇。」李清正已兩鬢斑白,一番懇切言辭更是讓人動容,「皇 上啊,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您勵精圖治,四海稱頌,千萬不要一時仁慈,縱容江山之患。」準備互訴衷腸 的朱厚照聽聞這委婉隱晦的規勸,頓時心情一沉,歷來隻在暗處發酵竊竊議論的癥結,被公然揭開,他眉目 逐漸黯然,李清正依然聲情並茂苦心說道,長篇大論隻是說著一個人,寧王。


    天下論誰最知寧王的威脅,不是處理政務的內閣權臣,不是身受寧藩剝削之苦的百姓,而正是朱厚照, 他邀請了寧王參與從政,賞賜了他無數恩典,縱容了他飛揚跋扈,一點一滴將先祖忌憚壓製到窒息的寧獻王 一脈,從閑散的富貴皇親,變為皇位最大的威脅,從前若幹個藩王或四王抱團都敵不過如今一個寧王,何況 寧王還握著朱厚照的死穴——情意,盡管他毫不在意。誰人在皇上麵前痛陳寧王之患,就是在批判皇上的過 失,還連帶朱厚照隱匿的濃烈而不得宣洩的感情,盡管他本人根本沒有發覺,攫取掉寧王的威脅就是強行剝 離撕裂他這生最重要的愛意。這隻能由自己來動手,任何人也不能幹涉。


    「李閣老所奏,朕知道了。」那個「江山之患」在保定府笑容滿麵的旁觀朕的好戲,自己心亂如麻,根 本不知道要如何待他才是對的,朕不需要你們來多嘴多舌,指手畫腳,朱厚照冷冷的迴道,把李清正多年的 貢獻都拋在腦後。「今日皇上不願聽也罷,老臣已是就土之人,可以不顧自家性命,但是大明不能不顧,** 起於微末,廝殺行伍,多少年才有這天下,歷代人嘔心瀝血才有這太平年景,皇上啊,大明經歷不起戰火硝 煙,千萬不要陷江山社稷於水火之中!」李清正滿腔悲憤。他寧王朱宸濠居然能在全城尋找下,旁若無人的 來府中行賄警告,事後堂而皇之的京中放火囂張離去,能做此者還有什麽是他忌憚而不敢為的。可是皇上居 然視而不見,毫無作為,不是傳言的昏聵還是什麽?當初那個聰穎好學的太子,勤政納諫的皇上怎會對此事 如此失智,難道他真的要江山易主才會知曉這身敗名裂的慘烈,「皇上啊,難道你忘了先帝臨終時對你說的 話嗎,啊?」李清正動容道,當日是他和朱厚照共同在先帝的病榻前,含淚哽咽的送走了一代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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