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又一串急促的馬蹄聲,寧王也進了城。


    「朕隻是來看看,皇叔一直掛念之地。」朱厚照微微笑道,帶著點寬慰,望著身側目光隱隱的寧王。


    寧王從馬鞍處解下了一個酒壺,拋給了朱厚照,「這是慶功酒!祝賀戰事勝利!」朱厚照接過了行軍酒壺,扔了壺蓋,將滿滿的酒水大口灌入,此時此刻,惟有烈酒才能般配。


    皓月當空下,寧王看著大寧舊址,催馬徐行按著記憶中的城池圖冊路過一條條巷道,終於在一處斷牆殘垣,烈焰焚燒後的墟跡處下了馬,自大戰開啟,他無暇換裝,還是那一身錦衣輕甲,染了血跡,沾滿硝煙也不減分毫氣度,在廣大的城中仿若遺世獨立的謫仙,月華將他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破敗的遺蹟上。寧王俯身,單膝點地,右手觸摸了一塊碎裂的石階,然後緩緩的握緊了拳——後世子孫朱宸濠今日重迴大寧。


    朱厚照猜到那是昔日寧王府所在,成祖靖難後挾寧獻王去北平,恐寧國再建,將寧王府與大寧城付之一炬,從此大寧失去藩王鎮守,落入異族,百年間幾經戰亂,今日在後代的戰功下,終於重歸大明。朱厚照抹了抹唇邊的酒漬,百年江山風雲變幻,帝王將相耀世又淡去,隻有這殘存供人憑弔抒懷。


    寧王聽見了身後腳步聲,他起身迴首看著當朝天子,權力固然重要,然大明國威,社稷尊嚴在上,蒙古兀良哈才是世代結下的死結,朱厚照仍是皇上,他不會容許天子在這與異族搏殺的戰場有損,更不會利用卑劣的手段折損大明一絲榮耀,「皇叔……」朱厚照喚道,天下兵馬元帥的兵符令牌,一直握在天子手中,從未交予任何人,朱厚照攜帶這枚能號令百萬雄師的令牌隻身從京城來到此處,寧王文韜武略世間罕有,然而他畢生所求不是閑雲風雅,也不是榮華富貴,還是朱厚照唯一不能分享共有的,方才激烈的戰場,使他熱血沸騰,而在這寂靜的遺址上,北風嗚咽,豪情褪去,理智漸醒,本想交予寧王的令牌,此刻正貼身放置胸前衣襟處,能困住寧王的隻有江山,隻有將這至高的權力緊握在手,他才會迴頭看自己,這大寧城要不要重新分封給寧王已經不重要,也沒有懸念。


    兩人所想都不出口言說,朱厚照輕喚了一聲,並未上前,寧王今夜不是朝廷親王,也不是繼承了百年王爵的寧王後代,他隻是一個大明子民,帶著純粹的忠義理想,為國殺敵,朱厚照也卸下了天子之尊,如同仗劍天下的俠士,一騁疆場慰藉平生所願。兩人默契的一笑,朱宸濠微微一勾唇角,在圓月夜色下,他的眉目浸染了邊境的霜雪,一改往日奪目耀眼的風華,十分淡雅出塵,這個笑容如碧葉一片墜入鏡湖,將朱厚照因為熱血戰事暫拋腦後的理智輕點起陣陣漣漪。


    營地內篝火直衝雲天,這時才是真正的慶功宴,兩人自大寧城策馬歸來,在軍營外圍下了馬,寧王以地為席,仰麵看著漫天繁星,耳畔盡是軍中鼓樂和眾人放肆的笑聲,朱厚照也豪邁躺倒在這天地間,以皓月星光為穹頂,以地上萬裏為席捲,兩人離得得近,經歷生死搏殺,闖過慘烈的戰場,嫣紅的血跡殘留在身,別樣動人心魄,大勝敵寇,醉臥沙場,輕裘風流,人生求得一次,此生足矣。


    京城太傅府,不懂剛打完麻將,這才翻出六部的奏摺,皇上一月前獨自出宮,到了邊境才傳迴書信,讓自己打理朝政,每日必定還要將朝中之事處理對策羅列詳細,快馬運送邊境,呈遞皇上。不懂舉重若輕,小事讓六部內閣擬好對策,大事充分和稀泥後,全部給皇上去定奪。


    無休今晚又來名正言順的蹭飯,他往客廳一坐,舉起筷子,「告訴你個好消息,皇上起駕迴京了。」


    不懂吃著京城最時興的洪都煨豬手,覺得不合胃口,「你呢,直接告訴我,皇上什麽時候到京城,那時我好去宮中裝作很忙碌的樣子。」


    無休一碗熱湯下肚,搖頭晃腦說道,「不知道!」


    「切,錦衣衛指揮使都是你徒弟啊,你居然不知道?!」不懂挖苦道,然後再問起正事,「寧王也迴京了?」


    朱厚照的行程在朝中人盡皆知,他禦駕親征大寧城,寧王除了要聽從其調遣外,也身兼護衛之責,一旦戰事有變,必要護皇上萬全,這也是朱厚照「千裏尋親」不用兵馬跟隨的原因之一,皇上若有閃失,不懂一定會聯合兵部,治寧王敗軍之罪,縱使寧王有異心,也逃不過朝廷的討伐。


    無休的江湖地位無可撼動,錦衣衛掌握的信息和密事他無所不知,他吞完了一碗飯,點了點頭,「你為什麽還那麽關注寧王呢?嫉妒是沒的治了,除非你留頭髮。」


    不懂沒好氣的瞥了一眼,寧王的行蹤才是皇上的行蹤,皇上他隻身來到軍營與兵士同甘共苦親自殺敵,戰事之後公開身份,士兵們哪個不敬佩,日後歸來還可侃侃而談曾於皇上一起作戰,這是人生莫大的榮耀,這些士兵不是一般明軍,而是寧王麾下真正的精銳,歷來隻為寧王誓死以從,如今被天子折服,皇上的用心不可為不良苦,寧王心智超群,他不會看不明皇上舉動,但是不懂猜不到寧王會不會就此改變反心,亦或是改變策略。


    縱使知道邊疆苦寒,戰事險峻,不懂也不曾挪動一步尋找朱厚照,因為他對朱厚照心思領悟的太深太透。


    無休又吃了一碗飯,「不懂啊,當初先帝讓我照顧你,聽你調遣,是留是走聽憑你自己決斷,我看我可能這輩子都要在你這裏吃飯了……」多年來,無休與不懂一起經歷,他熟知不懂的一切,他勸不懂不要再插足寧王和皇上間,寧王玉樹臨風其內心狠絕,皇上城府極深龍心不可捉摸,他們之間糾葛社稷權力外,還有道不明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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