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百裏設防,不得漏放一人,本王親自去迎接朝廷貴客!」


    帳外空地上,狂放的演奏著不羈的軍中樂曲,眾人圍繞著篝火飲酒烤肉,慶賀勝利,此刻沒有貴賤尊卑,隻有袍澤患難之情,軍中之人感情外放而且熱烈,得勝的慶典讓他們徹底拋開了世俗間的繁文縟節,隻有純粹的歡笑和放肆的慶祝。笑聲,歌聲,喝彩聲交織,熱鬧非凡,寧王隻身巡營,把大營翻遍也沒有見到來訪的將領,身邊無數的士卒洋溢著喜悅和他擦身而過,終不見來人,他心中始終隱隱不安。


    遠處傳來悠遠的號角聲,是援軍前來匯合的信號,這是大明軍隊一貫的做法,大寧城守軍聽聞號角聲,也在城頭吹響同樣的聲音,與友軍應和。


    寧王瞬間想到了一處地點,他策馬飛馳去往大寧城下,此刻空中飄起了雪花,漆黑夜幕點點篝火,滿目皆是白雪紛飛。寧王踏上城牆至高處,終於看見一個背影正俯瞰蒼茫遼闊的大地,雖然寧王早已得了此處要地,卻始終沒有入城,百年間風雲激變,就藩大寧,靖難起兵,移藩江西,韜光養晦,終日斂行,先代寧王早已是陪襯在史書上聊聊幾字的記載,再不會有燕王一脈榮登九五的正史翔實,若這經年累月來的積累是為了一展抱負和宏圖,那麽這次出兵隻為了證明自己是朱姓子孫,大明的江山,昔日的舊地,決不允許外族染指,就算拚盡性命也在所不惜。


    寧王終於看清了來人的背影,醞釀好的與朝中重臣見麵寒暄說辭統統廢了,他神色逐漸黯然,進退不得。


    前來接管此處的將領不是別人,正是天子,皇上禦駕親來邊境。


    朱厚照聽聞腳步聲不知來人,本能的迴頭一望,漆黑夜幕,飛雪飄絮中,寧王身姿皎然,佇立在麵前,默默無言,他身著輕甲,腰係佩劍,背披秀氅,朱厚照沒有想到來人就是寧王,心中翻江倒海,而麵上隻是慢慢的露出一個微笑,他身穿天子罩甲,隻是沒有龍紋裝飾,走的匆忙,寒夜中未有厚衣禦寒,他凍僵的雙手搓了搓手心,聲音中還帶了點鼻音,如同普通友人相見一般,語氣如常道,「朕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所以特別想念皇叔……」嘴邊的白氣消散,寧王能看見朱厚照凍的通紅的鼻尖和雙手。


    幾月未見,沖淡了心中的忿怒,遠來之人重逢勾起了人心中固有的一點柔暖,甚至帶有點蜜意,寧王輕咳了一聲,行了一個君臣之禮,「微臣叩見皇上」。朱厚照已經來到他麵前,「皇叔不必多禮,朕是微服出來,不便公開身份。」


    寧王疑惑了一瞬,但沒有多言,「此處地勢絕佳,是我大明邊塞重地,皇叔將此地重歸我大明,朕真的不知該如何感謝皇叔。」朱厚照放眼四周,早已將輿圖熟記於心,今日實地來過,自然更加明白邊境之事。


    「臣不要感謝。」寧王的聲音如浸潤了雪花,也冷冰冰的。


    朱厚照也不介意,兀自笑了,「天下沒有能難倒皇叔的。」


    「皇上,邊境苦寒,聖體要緊,還是先迴駐地吧,紀榮應該就在附近,臣去把他請來,伺候皇上迴禦帳。」既然皇上都來了,寧王選擇先休息一夜,再好好應對,力爭早日把他送迴京城。


    「朕是一人前來,紀榮他們應該還在後方追趕……」朱厚照說的毫無悔意,絲毫不管錦衣衛統領會吐幾升血,也理所當然的要蹭住寧王的中軍帳。


    如果是本家侄子來府探訪,寧王應該不會拒絕作東管飯,可是這侄子還是天子,寧王就身負了社稷之責,何況侄子方才極有可能偷聽了自己的牆角,陰謀作亂這個罪名,光是一出口,就可以嚇死大部分藩王,雖然朝廷沒有證據,但是此項罪名自古以來無論哪朝君王皆是寧可錯殺也不得放過,寧王看了看目光真摯的皇上,覺得有必要略表忠心,「皇上不嫌,請駕臨微臣的軍帳。」


    雪夜雙騎歸營,寧王幫朱厚照隱瞞了身份,一路順行來到主帥寢帳。「邊地苦寒,還請皇上千萬海涵。」寧王和他入了帳中,連忙吩咐軍校將炭火燒旺,取來酒食,備好清水。


    凍得快要僵硬的朱厚照終於被暖意籠罩,覺得雙手慢慢恢復了知覺,鼻腔也可以聞到帳中的烤肉香味。寧王離京數月不歸,還以為邊境有什麽留戀之處,今日見了才知道,寧王帶著區區一兩千人,在此地風餐露宿,連帳中的床榻上都隻有一層睡氈,因為朱厚照的駕到,傾此地所有,也隻找出了半條狐裘,勉強可供晚上入睡禦寒,所有將士分班作息,不解戰甲,枕戈待旦,若這不是為國盡忠,那所有捐軀的英魂都不得瞑目了


    帳中簡陋寒酸,根本配不上親王之尊,更不提天子,於朱厚照來說卻是這萬裏江山中最溫暖平和的所在,橙色搖曳的篝火下,皇叔的臉龐也如玉質般,時而光亮時而黯淡,一如寧王許久以來既笑語,又瞠目憤怒,曖昧不明交織迷亂態度,朱厚照內心慨然,麵容仍是欣喜的,他給自己倒了杯酒,也給寧王滿上一杯,邊境果然艱苦,燒刀子一樣的酒水入喉,頓時覺得辛辣無比,但是於邊境將士而言,已是上好的享受,他咽下了這一杯,緩緩的說道,「朝中吏製更迭,內閣更換,四王的封地人馬,也安頓完畢,今秋江南豐收,黃河水患治理已見成效,這些朕忙了好久,每日臨朝批閱奏摺,一日都沒有懈怠過,」如同每一日都在想你,朱厚照仿佛是在對信任的長輩閑聊,連重大國事都是隨和的語氣,「好不容易有了空閑,朕就想來邊境,當年**橫掃海內,成祖禦宇四海,所有的舊事唯有在邊疆才能舒展胸臆,可是,群臣不允,搬出千萬條理由阻止,朕哪天不是在處理國事,在京處理和在外有什麽區別,朕和他們吵了一個月,實在是不勝其煩,」朱厚照滿腹委屈牢騷,寧王靜靜地聽著,朝中大事,他自有打探之法,不過由天子親自述說,正經的國事仿佛也生動起來,「後來,朕直接下旨,再言者,極刑,這才讓他們清淨了。」朱厚照略有一點得意,托腮看著寧王,皇叔瘦了,脫下大氅,右臂上包紮紗巾,肯定是衝鋒掠地時受的傷,隻是手腕上再也尋覓不到當日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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