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阮元是曾經將她從地獄裏拉出來的太陽,那從歡便是那帶給她生命中一抹溫柔的月色。


    她走的那天晚上月色很美,每顆星星都閃耀著她獨一無二的光芒。


    春日星海的風格外的溫柔,吹過耳畔的風都是暖的。


    沁人心脾。


    世界萬物扛過了冬的嚴寒,深藏在土壤中的小草才冒出尖角,而那本該向陽生長的喇叭花卻被深埋進那無盡昏暗的地底。


    “從歡。”


    盯著躺在獨立衛生間內的從歡,宋宵扶門的手害怕的顫抖著。


    曾經的她離死亡很近,近到隻差零點零一毫米。


    被拐賣的那一次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如果阮元沒有出現的話,她可能會找麵牆解決自己。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宋宵就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挺不過去的。


    方麵那麽多的閑言碎語她都挺過來了,她不是不害怕那些話,也不說真的不在意。


    她隻是真的不想要在聽了。


    那些話本就不好聽。


    既然是不好聽的話,她又為什麽要聽呢。


    忠言逆耳利於行,可又曾有人同他們說過忠言。


    什麽是忠言,又有什麽是挑撥。


    女孩癱坐在馬桶上,厚重的劉海將她的眼睛遮住,濃重的陰影打在她的臉上,黑色的眼鏡框有隱隱掉落的趨勢。


    她靠著牆,唇色慘白的沒有一絲的血色。


    匕首被她握在右手上,隱隱有掉落的趨勢。


    血液順著刀的紋路慢慢的往下流動。


    裏麵的人漸漸的沒了唿吸。


    宋宵看著倒在衛生間內的她,一時間停住了腳步,沒敢前進。


    …


    輿論可以殺人嗎?


    答案是肯定的。


    流言蜚語可以殺人嗎?


    它和輿論一個性質。


    那隻是在人的後麵議論閑話呢?


    閑話被搬到台麵上的那一天,那便是把利刃。


    …


    從歡自殺後,學校被迫聽課一周整頓。


    校內有學生自殺的消息被封鎖,如果有人談論此事——開除。


    宋宵父母的公司在耀明,平日裏很少迴星海這邊。


    在從歡走的那天,他們立馬乘上了耀明飛往星海的飛機,跟著他們一同到來的還有一直給宋宵做心理諮詢的醫生。


    “湯圓,湯圓。”聽到宋宵出事的事,宋秋林和楊舒下車後一路上都是跑著到的辦公室。


    宋宵坐在辦公室內,原本的黑白色校服染上了血,發型有些亂,眼神空洞。


    站在宋宵身旁的是兩個男人,一個年紀大些,另一個穿著校服,應該是宋宵的同學。


    看到宋宵的那一刻,楊舒憋了一路的情緒瞬間爆發,眼眶裏的眼淚如同那爆發的洪水,怎樣都堵不住。


    她將宋宵緊緊的抱緊懷裏,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湯圓,湯圓。”此刻的楊舒根本顧不得周圍是什麽場景。


    她隻知道她的姑娘受委屈了。


    一旁的男人正準備開口叫住楊舒,就聽到站在她身旁的宋秋林理智的開口。


    他的聲音悶悶的,說話的語氣雖然急,但該有的禮貌一絲都不差。


    “請問,你就是張老師吧。”


    自從宋宵分班以後,宋秋林他們就沒有管過宋宵。


    平日裏他們也私下打聽宋宵的情況,宋宵每次都說自己過的挺好的,跟同學的相處也挺好的。


    因為他們常年在耀明那邊,宋宵的家長會都是家裏的李阿姨幫忙開的。


    宋宵的前班主任那裏有他們的電話,這次出事還是她的前班主任幫忙通知的。


    將他們從校門口接進來的人,也是她的前任班主任李曼。


    宋秋林和楊舒跑的非常的快,李曼沒有跟上,等跟上來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已經被關上了。


    而阮元也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


    李曼看到阮元的時候,很輕的抬手拍了拍阮元的肩頭,“你做的很好。”


    …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外麵的那群學生瞎傳,沒人敢動那個衛生間,就讓宋宵同學打開了。結果一打開就看見了那副場景。”


    張柏林說話的時候連著歎了兩口氣。


    張柏林說的模糊,但宋秋林還是懂了。


    無非就是他的女兒被學校的人針對,語言重傷,造謠了。


    而倒在廁所裏的那個女孩是她女兒其中的一個朋友。


    宋秋林跟宋宵打電話詢問情況的時候,聽到過那個女孩的名字。


    她叫從歡。


    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宋宵同學應該是被嚇到了,當時站在廁所裏怎麽都不動,有老師過來拽她,她也是站在原地。那腳下就跟粘了膠水一樣,若不是阮元闖進去將她叫出來了,她估計到現在都迴不過神來……”


    宋宵去找從歡的時候正好是一個大課間。


    平常大課間她不是去看阮元他們打籃球,就是坐在教室裏寫字帖練字,盡量讓自己的字體不那麽的張揚。


    換班之後的語文老師也總是說,她的字體不像是一個女孩子會寫出來的字。


    她倒是沒覺得那不像是一個女孩子會寫出來的字,反而很像是她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寫出來的字。


    那時候,她剛將字帖從抽屜裏拿出來,就聽到外麵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將字帖放到桌子上,然後迴眸望了一眼後門。


    後門站著一個蘑菇頭的女生,看起來不像是他們這座教學樓的。


    宋宵看到她的時候愣了愣,聽到她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後,這才放下手中的筆往教室外走去。


    她剛走過去,就聽到那個女生說:“從歡找你,讓你去2號教學樓,她好像有東西要給你。”


    那姑娘說完,轉身便離開了。


    宋宵納悶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迴屋跟應敏秀說了一句,轉身離開了她所在的教學樓。


    從歡平常並不主動找她,平日裏也隻有她想要去看看她的時候,才會去她所在的教學樓去看一眼。


    隻是,她每次去都看不到從歡。


    反而在那個樓層的衛生間裏,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笑聲。


    那些笑聲不好聽,是那種不懷好意的笑。


    她們笑的很大聲,總是給人一種他們在欺負某一個人才發出的笑容,甚至有種非常享受的感覺。


    宋宵聽到聲音的時候下意識的瞥了一眼那個衛生間,準備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女孩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


    看著的她眼裏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意。


    那個女孩要出來,宋宵給她讓了路。


    等女孩走後,宋宵準備進入衛生間去看一看,剛拉開衛生間門前的門簾,就聽到身後叫她的聲音。


    她迴過頭,就看到了應敏秀。


    應敏秀的男朋友在這棟樓裏,她來給她送點兒東西,看到宋宵後就叫了她一聲。


    宋宵看到她後,拉開門簾的手慢慢放下。


    應敏秀走到她的身旁,“你怎麽跑到這裏上廁所了?”


    她的頭微微往廁所裏探了探,一副好奇的模樣。


    “聽到裏麵有數字的聲音,想去看一看。”宋宵說。


    “那進去啊。”應敏秀說:“正好我也想去上廁所。”


    她挽起她的胳膊,眼睛笑眯眯的。


    “一起進去吧。”


    宋宵點點頭。


    裏麵的笑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停了下來,一進去便看到一群女生正在洗手,一副十分和諧的場麵。


    應敏秀拉著宋宵往裏麵走,隨便挑了一個隔間。


    宋宵也順勢挑了一個。


    那個時候的宋宵不知道那個衛生間內有從歡。


    她們的笑聲很大,大到將從歡痛苦的求饒聲淹沒了下去。


    甚至在她進入那個衛生間後,連個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分班之後的從歡過的並不好,具體發生了什麽,宋宵並不知道。


    欺負她那群人的牙關也非常的嚴,問問都是一句,她們不知道,她們和她不熟。


    …


    如果那天的她沒有在廁所門前猶豫,直接闖進衛生間所有的事情會不會變的不一樣?


    明明她都聽到了的。


    她那一刻為什麽猶豫了?


    從歡走後,宋宵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當時的她到底為什麽猶豫了?


    是因為不確定嗎?


    還是因為她不想管閑事?


    晚上的宋宵翹了課,一個人走到操場。


    她扶著看台的欄杆,仰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天空。


    星海夜晚的星星很多,不像耀明那邊,每到夜晚隻能看到那麽一兩顆。


    “今天的你是哪顆星星?”她仰著頭問,“是北方的那個嗎?”


    老人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


    從歡會不會也變成了星星。


    “你在星海過的壓抑嗎?”她這話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已經變成星星的從歡,“北方有個城市叫耀明,就像光一樣。”


    “我在那個城市生活了六年,過的還不錯。”宋宵說著,眼眶突然濕潤了起來,“那邊的人很豪爽,沒有那麽多七擰八歪的心思,還蠻適合你這種簡單的人的。”


    說著,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搭在鐵欄杆的上的手感覺到一抹失意。


    “從歡。”


    她壓著嗓子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喉嚨處忽然感受到一股壓迫感,她張了張口,想要繼續說下去,可話就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著,怎麽都吐不出來。


    她垂下頭,咬唇,幾乎下一刻就能咬出血來。


    “對不起……”


    對不起。


    如果當時她早一點發現,如果當時她幫了她,如果當時她幫她將那些人解決了,她會不會就不會變成如今的這副樣子。


    “不是你的錯。”


    熟悉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原本垂著頭的宋宵這才慢慢抬起頭。


    整座操場隻有一個照明燈,


    少年站在她的身旁,手中拿著一卷衛生紙。


    看到宋宵哭了,他將衛生紙打開,撕開一節往她的麵前遞了過去。


    宋宵望著他手中的衛生紙沒有接。


    少年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是這樣,他將手中的衛生紙疊了下,小心翼翼的撲觸碰她的臉頰,將滑輪下來的淚水擦掉,然後慢慢移動到她的眼角。


    宋宵出來的時候剛上第二節晚自習。


    晚自習平日裏都有老師在教室裏麵看著,像他們這種偷偷溜出來的學生很容易被發現。


    但隻要同桌留在班裏,然後稍微的說一句謊話,便能蒙混過關。


    可她的同桌卻陪她一同翹了課。


    “不是你的錯。”他將幫她擦眼淚的手收了迴去。


    擦過眼淚的衛生紙他並沒有丟掉,而是裝進了校服兜內,然後又撕了一節,幫她。


    “你沒有做錯什麽。”自從從歡出事以後,宋宵便一直悶悶不樂。


    學校裏的謠言他聽到過一些,那些謠言對他的殺傷力不大,甚至完全沒有殺傷力。


    那些話他從小聽到大,早就麻木了。


    “我做錯了。”宋宵說,“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阮元不想跟她強下去,隻說:“有些事情,你明明沒有錯。但是想的多了,就會覺得自己真的錯了。”


    “就好像是一道數學題。做題的時候,你算的第一次算的數有些奇怪,然後又算了一遍,第二次算的時候得到了一個還算正常的數,緊接著你又算了第三遍,第四遍,然後第七八九十遍的時候換了個計算過程,得到的結果和第二遍的一樣,也正是這樣,你敲定了答案。”


    “因為第一個數字看著不順眼,你選擇了驗證,驗證的時候采用了兩種方法,得到了不同的結果,你又進行了兩次驗證。算過幾次之後,你覺得最後的答案是對的,於是填了最後一次的計算結果。”


    “確認沒有問題後你交卷了。”


    “然而答案並不是你最後的計算結果,而是你第一遍算的那個結果。”


    阮元將第二張紙巾收了起來,“在從歡出事的時候,你的第一感覺是什麽?”


    宋宵望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是你錯了嗎?”他又問。


    宋宵繼續沉默。


    “你沒有想那些。”他說,“你不應該想那些。”


    “那件事情本就和你沒關係。”阮元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明明他的年紀不大,卻帶著一副將所有的事情都看淡了的模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有人突然出現在你的世界裏,然後突然消失。也有人從來都不會與你相遇。”


    “他們帶給你的感覺或許是美好的,也或許是恐懼的。但那些都隻是一種感官。”


    “人已經走了,你沒有對不起她。”他安慰道:“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如果說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就算沒有你,也會是那個樣子。”


    “你沒有錯。”


    “你隻是她生命裏的某個過客,沒有理由去負擔她的人生。”說這句話的時候,阮元很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他繼續說:“沒有人一開始就是錯的。她隻是在人生的分岔路口選錯了路。”


    “而選擇結束,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經曆的所有事情,都隻有她自己知道。”


    “她選擇這種方法結束,也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從始至終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事情需要真相,而不是你在這裏給自己扣罪人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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