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劇組的所有人都看到了米貝啦被施白水拉走,又看到她一個人失魂落魄的迴來。


    她的眼睛紅紅的,身上穿的還是劇裏的戲服,臉上的妝容因為剛流過淚而花了一些。


    米貝啦仰頭望了望天上那熾熱的太陽,它很亮很暖卻很少溫暖在她的身上。


    她喜歡的人不相信她。


    她望著天,忽然間笑了一聲,剛擦掉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池伯才剛結束沒一會兒,聽說有人來探班,還帶來一些六個核桃,他沒管助理遞過來的水杯,而是直接朝著導演的方向走了過去,彎腰拿了兩瓶六個核桃才離開。


    助理盯著他的六個核桃看了會兒,“哥,劇組那邊有奶茶。”


    池伯才打開,瞥了他一眼,先喝了一口六個核桃才說:“這兩天喝膩歪了,換換味道。”


    “……”


    助理閉嘴,沒在說什麽。


    說實話最近劇組裏探班的人確實有點勤快,也正是因為有這麽多探班的人,導演這才開辟了一塊兒地方設置了休息區。


    總有人來探班其實挺煩的,但又人來探班也挺好的,最起碼他們每次都能分到一些吃的。


    而且導演這人也蠻好說話的,平日裏也沒什麽脾氣,也就拍攝的脾氣大一點。


    劇組裏的人都挺努力的,尤其是米貝啦,她房間的燈經常到半夜三點還亮著。


    一下場如果沒什麽事情的話,她還會在片場找導演給她講講戲。


    這些年米貝啦的演技說不上好,但也說不上特別的差,就今天早上的那場戲對父親嘶吼著吐露內心情感的戲,讓他們這群旁觀者看的非常的有帶入感,仿佛她就是裏麵那個林穗,那個什麽都不太好林穗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任何人的林穗。


    她壓在心底的最後一根線,在父親選擇要帶妹妹一個人走的時候徹底的斷了。


    林穗握著輪椅把手的手緊了緊,收起剛剛那副情緒,忽然垂下眼睫,不在看麵前的人,隻冷冰冰的吐出了一個“滾”字。


    “……”


    導演被她強烈的情感給震撼到了,遲遲沒有喊“哢”來結束這段表演。


    米貝啦飾演的是雙腿殘疾的姐姐林穗。


    林穗的腿在小時候爬牆救掛在樹上的妹妹的時候摔斷了。


    兩個人一起從樹上摔了下來,掉落的時候,林穗緊緊的將林秧護在懷裏,壓在她的身上。


    地上有幾塊兒不大的石頭,林穗的膝蓋下麵的軟肉直接磕在了石頭上。


    灰白色的石頭瞬間染了血,嵌入骨中,疼痛感蔓延全身,小小的身軀承受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重量,小小年紀便失去了那該自由奔跑的雙腿,失去了那本該擁有的關愛,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她是一個累贅,卻隻有林秧陪在她的身旁。


    上學時林穗和林秧的成績都非常的優秀,可家裏隻能供一個人上大學。


    林秧想讓林穗去上大學,她說:“我有雙腿,也有雙手,做點什麽不是做?可姐姐你不一樣……”


    林穗不想聽她那些話,直接打斷了她:“你有雙腿,也有雙手,就應該擁有一份更高的學曆,去做更好更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把這份機會讓給我這樣的殘疾人,我這輩子已經這樣了,沒有什麽可以更糟糕的了。”


    “姐……”林秧叫了她一聲,聲音裏帶著點兒顫抖,“姐,你給了我太多太多,我怕……”


    給的太多太多了,又太好太好了,我怕我會變的貪婪,會覺得一切都那麽的理所當然。


    林秧傾身抱住林穗的肩頭,小腦袋輕輕的在她的脖頸處蹭了蹭,很輕的很輕的喚了她一聲。


    她們的童年裏沒有父親,稍微大一點以後母親便失蹤了,贍養她們的爺爺奶奶先後去世。


    林秧怕留林穗一個人在家會沒有人照顧,所以她報了離家最近的一所大學,每天來迴照顧她,還會把在學校學到的知識一字不落的教給她。


    她們這些年過的挺好的,至少在她們的父親找到她們之前一切都過的挺好的。


    那是他們相隔二十年後第一次見父親,父親叫林勝,在林穗摔斷腿以後便跑了。


    如今一出現就要帶走和她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的妹妹。


    林穗望著他的臉,忽然間就笑了。


    當初他跑的時候,嫌棄她的母親是個瘋子,嫌棄她是個殘疾人,嫌棄她年幼的妹妹不能幫著家裏做事情。


    在他的眼裏,她們便是他生活的累贅,所以他跑了,丟下了他年邁的父母,丟下了他早就瘋掉的妻子。


    林勝跑後沒多久,江柔便丟了,當時村子裏的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太瘋,所以跑丟了。


    可林穗卻知道,她不是。


    她是被她的父親給賣掉了,賣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天一個雷雨天,林穗和林秧還有她們的母親擠在一張小床上睡覺,母親瘋瘋癲癲的,卻知道睡覺的時候要將她們兩個護在懷裏。


    爺爺奶奶並不是非常喜歡她們母女三人,林勝在的時候就不喜歡,現在林勝跑了,又將所有的氣都撒在了母女三人身上。


    奶奶每天都會對江柔拳打腳踢,喂她狗都不吃的剩菜剩飯。


    老人雖說不喜歡林穗和林秧,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女,對她們不像對江柔那麽過份,好歹會給她們一些熱乎的東西,會送她們去上學。


    剛開始,兩個老人家隻送林秧一個人去上學,家裏剩下林穗和江柔。


    他們覺得林穗是個殘疾人,就算去上學也學富到什麽東西,於是就將她留在了家中,讓她看著江柔發瘋。


    江柔瘋瘋癲癲的亂跑,林穗則推著木頭製的輪椅,艱難的跟在她的身後,生怕她跑到什麽陌生的地方去。


    後來,林穗給江柔綁上了一條繩子,她拉著繩子,如果江柔跑的太快了,她就用力拉一下繩子,總能把江柔拉過來。


    有一次江柔實在是太瘋了,跑的也快,綁著她的繩子根本拉不住她。


    江柔朝著麥田地裏奔跑,想要跑出這個禁錮了她這麽多年的村子,她跑著跑著,看到了車,看到了那個能接她離開的車。


    那車就仿佛一道光,開的特別快,隻一瞬間就沒了蹤影。


    江柔盯著那輛車跑了許久許久,直到車徹底看不見了,她才停下來。


    停下的時候,她失落的迴頭望了一眼。


    她看到泥濘的土地上正趴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的身上綁著又粗又紅的繩子。


    小姑娘的臉朝著地,雙手死死的拉著紅繩。


    許是感受到前麵的人沒了動靜,這才不緊不慢的抬了頭。


    江柔望著趴在泥土地裏的小姑娘愣了會兒神,看到小姑娘的臉的時候,她猛的跑了過去,將栽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抱起來,緊緊的護在懷裏。


    她抱著她,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頭,雙女無神,拿著下巴抵著她的額頭,輕聲哄道:“穗穗,穗穗不哭,穗穗,穗穗平安。穗穗,穗穗是姐姐,穗穗,穗穗要堅強,穗穗要替媽媽保護妹妹,穗穗是世界上最好的穗穗。”


    江柔雖然瘋瘋癲癲的,但她很愛美,很愛幹淨,每天都要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才會出去瘋,舉手投足之間總是透露著一些不屬於這個地方的氣息。


    林穗和林秧從來沒有見過她們的外公和外婆,甚至不知道她們有沒有外公和外婆。


    自從那次摔到林穗以後,江柔便很少出去發瘋,她走的最遠的距離便是到自家院子的門前。


    她開始變的很安靜,白天看著太陽發呆,晚上看著月亮發呆,睡覺的時候緊緊的抱著兩個人才會睡著。


    那個時候林穗被護在裏麵,林秧睡在外麵。


    剛開始林穗還有點不習慣,可時間長了,她便喜歡上了那種感覺。


    一旦身上沒有了那種束縛感,她便會突然驚醒。


    江柔被帶走的那天晚上也是。


    那是一個雷雨天。


    也是林勝偷偷迴來的那個晚上。


    江柔被林勝從床上拖了下去,捂著嘴巴,怕她發出聲音驚醒了正躺在床上睡覺的林穗和林秧二人。


    也正是那天晚上,林穗聽見了他們所有人的對話。


    “早就該賣了她了,當時買她來的時候花了我們一大筆錢,買她的時候那人說她是大學生,到頭來連個兒子都沒生出來,反倒生了兩個賠錢貨,真是白費了買她的那些錢。”


    “整天瘋瘋癲癲的像個什麽樣子。前些日子跑出出,還把林穗給弄的髒兮兮的,林穗手上蹭了好大一塊皮,現在想想都觸目驚心。林秧去上學了,每天迴來都會拉著林穗學習,我見這小妮子挺愛學習的,過幾天也扔學校去算了,省的擱在家裏看著心煩。”


    “對了,林勝。這次,你準備把她賣哪兒去?娘給你提個建議,要不你就賣到春海鎮吧,那裏地方偏,人也少,就缺這種瘋瘋癲癲的大學生……”


    “……”


    林穗將她們的話都聽進了耳朵裏,她想下床去把江柔拽迴來,她艱難的翻了個身,“砰——”的一聲從床上掉了下來。


    刺骨的疼痛立馬湧上全身,鼻頭湧上一陣酸澀的感覺,眼眶裏掉出一滴眼淚。


    她抬頭,借著胳膊發力,要爬出這個破舊的屋子。


    那些人並沒有聽到屋裏的動靜,又說了一會兒,林穗便聽到“砰——”的一聲關門聲,外麵隱約還傳來了拿鐵鏈子鎖門的聲音。


    他們都出去了。


    他們把江柔賣到了一個叫春海的地方。


    賣掉江柔以後,林家有了一筆不錯的收入。


    林勝依舊沒有迴來,似乎準備在外麵定下,兩個老人也沒有管,隻是在村裏帶著他們兩個。


    賣掉江柔的第二天,爺爺和奶奶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笑容,他們手裏攥著一把鈔票,小心翼翼的鎖緊了一個小木箱子裏麵供了起來。


    “爺爺,奶奶,你們看到我娘了嗎?”林秧早上沒有看到江柔,便以為江柔又出去玩了,可迴來以後依舊沒有見到江柔,這心就突然有點兒慌。


    爺爺奶奶沒有說他們把林穗賣掉的事情,隻是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蹲下抱住了剛剛上學迴來的林秧:“你媽媽她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我帶著你姐姐,還有爺爺,我們找了她一天都沒找到,問村子裏的人,他們也都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我們……”


    奶奶說著便哽咽了起來,演了一出好戲。


    林穗望著她那副裝出來的在意和可憐,忽然低低的笑了。


    她垂下眼簾,搭在雙腿上的手緊了緊。


    他們很會演,而她卻說不了什麽,她什麽都不能說。


    她還要靠她們活著,隻有活著,她才有機會報複他們,隻有活著,她才有機會去春海找到江柔,將她重新帶迴來。


    那個時候的她便暗暗下定決心,她要去春海,她要和林秧一起去春海,她要帶著她一起找到她們的母親。


    林秧知道自己的母親還活著是在家裏最後一個老人去世的時候,林穗就坐在輪椅上,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隻是神情淡漠的盯著墓碑,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聽到林穗說母親還活著的時候,林秧是高興的,高興她們的母親還活著。


    可林穗卻告訴她,“我們的母親是被拐到冥風的,而她後來瘋了,瘋了以後他們就又將她拐賣到了另一個小鎮子。”


    “可怕嗎?賣掉她的人,是那些將我們養大的人。如果我們不是他們的親孫女,他們也會把我們賣掉。”


    “如果我的腿並沒有殘疾,他們第一個賣掉的就會是我,下一個就是你。”


    “為這樣的人流眼淚,不值得。”


    “……”


    兩個老人去世的時候林勝沒有迴來,他們沒有留下什麽東西,唯一有的就是這個破破的房子,還有一些勉強夠兩個人生活的錢。


    林穗把那些錢給了林秧,還將她這些年偷偷攢的零花錢掏了出來。


    她數了數,大概有兩百塊錢。


    “姐,你哪兒來的錢?”林秧驚訝的看了一眼林穗。


    “攢的。”林穗微微垂下眼簾,轉著輪椅轉了身:“我做了一些小手工,賺的。”她停頓了兩秒,繼續說:“給你賺的學費。”


    賺的大學學費。


    林穗這些年做足了計劃,她隻想供著林秧上大學,等她上了大學,他們便可以真正的離開這個地方。


    林秧握著手裏的錢緊了緊,隨後將錢撞進了兜裏麵,轉身迴了房內,沒一會兒她便抱著一摞錢走了出來。


    林穗看著她懷裏的錢愣了會兒神,“你這是……”


    林秧知道她想問什麽,她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挺驕傲的說:“這是我高價給別人寫作業賺的,一塊錢一本,現在大概攢了五百多了。”


    這是她攢給林穗看腿的錢。


    林秧彎腰,將她攢的那一筆錢塞進了她的懷裏,蹲下扶著她的手腕笑了笑,眼睛彎成了一抹月牙的形狀,她聽見林秧說:“姐,我們搬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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