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當下暗定終身,陳清想馬上就迴報與慶王,被紅衣攔下。


    “你也忒心急了。娘娘明日便動身去別莊消暑,現在府裏上下正忙著打點,等娘娘迴來後再挑個好時候稟報也不遲。”


    她說得在理,陳清便依言捺下不提。下晌寒竹找來紅衣告訴她留守王府人選已定,細細叮囑她一番注意事項。那廂慶王不放心秦宛月出城安全,特命陳清隨行護衛。兩人剛互通心意就離別在即,然而上命難違,陳清隻得準備行裝點選府兵,又趕在臨行前悄悄見了紅衣一麵,至此方依依別過,次日一早便率隊護送秦宛月車駕出了城。


    閔氏別莊近東陵,景致清幽秀美,京中朝官別院多購置在這一帶。此時已有不少官員女眷避暑到此,時常相互往來,閔少夫人身為三皇子表嫂、夫家又掌刑部大權,相好的女眷尤其多。待秦宛月到莊的消息傳開,前來拜訪的女眷更是不曾間斷,好在少夫人知道秦宛月體弱好靜,凡是不相幹的客人都替她婉轉迴拒,每日親自問候秦宛月起居,還不時帶族中幾位溫婉知禮的小姐陪她賞景閑話,熱情但不至招人厭煩。


    經她如此殷切關照,秦宛月住得非常舒心,寒竹也輕鬆不少。然而未過幾日,寒竹接到孟昀來信,說他已親至別莊附近,務必要寒竹俟機安排他與秦宛月見一麵,當麵迴稟京中事。寒竹素知弟弟辦事最穩妥,如此火急火燎趕過來定有原因,連忙知會秦宛月,兩人商量半宿才拿定主意,次日隻說閑遊,輕車簡騎離了莊院。逛到一清溪蜿蜒的林子處,秦宛月興致忽起,便由寒竹攙扶下車緣溪而行,吩咐侍衛不必跟著,陳清隻得聽命,帶侍衛駐守溪邊照看車馬。


    秦宛月不慌不忙走了一刻,在溪邊一處堆疊的青石旁坐下,望遠處看了看,估摸侍衛們籍著林木阻隔看不真切,就此安坐等待。不多時便見孟昀從林後繞出來,近前俯身跪在石堆旁,恰好藏匿住身形。


    “什麽事如此急著要見麵?寒竹難道沒跟你說麽,再過幾天到了初五我自然就迴京了,非得冒這風險……”秦宛月不輕不重地斥了幾句。


    “娘娘容稟,卑下發覺陳清近日來行跡可疑,故此等到他隨娘娘一離京,即刻派人搜查了其在京私宅,發現陳清已手握相關您身份的確鑿證據,卑下唯恐有失不敢延誤,沒奈何親自趕來稟報。”孟昀低聲說著取出一個信封,“陳清雖將所有疑點編纂成錄,但並非實證,卑下隻取了最要緊一樣,請娘娘過目。”


    秦宛月接過信封看了一眼,探手從裏麵抽出一張殘紙,那上麵熟悉的字跡甫一進入眼簾,她瞳孔驟縮,麵色漸漸冷下去:“十幾年前的舊詩,怎麽可能到陳清手中?”


    “從陳清盡日行跡來看,卑下猜測許是六月十七孫氏祭靈白龍寺時,刻意將此詩呈在陳清麵前,意在指正娘娘身份……陳清私宅中另有一副畫像,與小姐有八成相似,此事卑職已經查實,畫像出自佛誕日那幅遺像,是陳清籍修補為名,請畫師照原樣臨摹所得。”


    秦宛月盯著詩文不作聲,寒竹蹙眉催問道:“那文錄呢?陳清都記了些什麽?”


    “十年前越王出使大楚的行程日期,同年秦府行船出事的日期,還有……還有娘娘生辰與秦氏小姐的年庚八字。”孟昀越往後說,一顆心不由越覺沉重。


    秦宛月心裏登時透涼。當年受封郡主要在南瑜皇室宗譜上記載年庚八字,自己報了真實年月,陳清連這都查到了?是該讚一聲秦桓好手段算無遺漏?還是後悔低估了陳清的能力?她扭出一絲笑,喃喃道:


    “是我大意了!如今什麽都讓他拿到手……好得很,隻要他往慶王麵前一呈,我百無可辯!”


    孟昀小心瞥一眼姐姐,遲疑道:“還有一件事……陳清,已經查到蕭氏了。”


    不等秦宛月發話,寒竹瞪著他急道:“——你怎麽不早說!”


    孟昀不敢分辨,垂首道:“娘娘不知,商行時常會雇用街上幫閑做些粗使活,這些人慣愛閑話,所以跟夥計們問東問西也未曾在意,後來發現有幾人專往蕭氏與侍郎府的事上打聽,還牽扯上娘娘在金陵便與二小姐交好的過往,卑下這才警醒覺得有異,幾經追查,委實費了一番功夫才查實是受陳清所托。他做得極隱蔽,接連轉托數人,卑下知覺得又晚了些……陳清是六月上旬開始暗察,娘娘離京前卑下才確定是他,因此馬上搜查陳清私宅……”他頂著寒竹恨鐵不成鋼的怒視目光,心虛地問:“請娘娘示下,接下來該怎麽做?”


    秦宛月冷笑道:“六月上旬陳清就有異動,你拖到下旬才知覺?足足延誤了近二十天!但凡陳清有些決斷,隻怕我此刻已無葬身之處!孟昀……阿姐一直栽培你,你就這麽……”


    孟昀自知理虧,低頭不語。寒竹無暇斥責弟弟,轉頭向秦宛月輕聲道:“此事的確怪阿昀失察,但奴婢想陳清既然尚未迴報,那就還有轉圜之機。”


    秦宛月強捺下怒氣,啞聲道:“現下唯一的轉圜之機就是借陳清在外的機會,盡快在城中布下殺局,越早取他性命越好——”她說著抬眸,對上寒竹隱含驚愕的目光,“我是說過陳清不能輕易動,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知道得太多了,絕不能留!”


    寒竹聽她語聲有異,忙緩聲安撫道:“奴婢明白娘娘心情,但此事務必得仔細籌劃,想出個萬全之策。您放心,大小姐自從得知您迴楚意向後,就特命京城這邊人手低調行事,況且蕭氏根深蒂固已久,單憑陳清尋人打聽些舊事,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隻是打聽些舊事?!寒竹,他已經把蕭氏從暗處拉到明麵上了,最要緊的是蕭氏!”秦宛月語聲顫抖起來,“如今關係的不僅僅是我一人安危,更有蕭氏全族!陳清必須除,不能讓他有任何將這一切攤在世人麵前的機會!我要秦桓身敗名裂就注定會將秦氏一族拉下水,於父族我已是罪人,我不能連母族也搭進去!……”


    三人都默然不語,秦宛月良久方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先迴府再做打算……這事必得細細謀劃,絕不能出半點岔子……”她看向孟昀,“這次意外我不追究,你迴城後把這殘詩原樣放迴,萬不可讓陳清知覺。我會盡量在別莊多拖延些時候,你在京中時刻候命,等我吩咐。”


    孟昀匆忙叩首,滿含愧疚看一眼寒竹,按來路退去。秦宛月又坐了會兒,估計他已走遠才原路返迴,便見陳清立在車旁手扶長刀筆直挺立,極盡護衛職責。秦宛月隻掃了他一眼便心煩意亂地挪開目光,讓寒竹攙扶著坐進馬車。一迴到別莊那所幽靜院落,秦宛月進屋便懨懨憩在榻上,雙眸微闔,沉吟不語。


    再三告誡自己務必鎮定不可自亂陣腳,她慢慢將事發以來的情勢捋了一遍。從得知秦桓佛誕日出手,安排人手盯緊秦府,跟蹤陳清,迄今一個多月,非但沒找出秦桓安在王府的眼線,還讓陳清拿到了關鍵證據,自己卻自以為是,不知不覺竟落到了如此被動局麵。


    “最終勝負還未見分曉,肯定有轉圜之機!”她暗暗較勁,心中決然,“就算山窮水盡,我也能撞出一條生路來……我絕不會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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