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內院臥房中宇文鳳睡得正沉,奈何窗外蟬噪不絕的鳥鳴將她亂夢打斷。宇文鳳在床上迷蒙好一陣才混混噩噩睜開眼,隻覺腦仁發疼,口中發苦,不由按著兩太陽穴呻吟幾聲,重新躺倒。隔著床幃隱約可聞門環輕響,她眯起眼,見一個人影來到自己床前輕輕掀開簾帳,她呆滯一刻,啞著嗓子喚道:“……溪姑姑。”


    檀溪麵色難看得緊,扶她坐起,遞上一隻蓋碗,沉聲道:“殿下,喝罷。”


    宇文鳳一口飲盡,蹙眉揉著眉心,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快到巳時了。”檀溪見她有意下床,一把按住道:“殿下還要去哪兒?頭還疼麽?殿下,您今日就別出去了,在府裏好好兒歇著罷!”


    宇文鳳茫然掃視一圈室內,又看看地上日影,長歎一聲道:“我沒事……姑姑,我怎麽了?”


    檀溪忍了半晌,心疼加埋怨地道:“殿下喝醉了。”


    “……啊?”


    ”殿下昨晚喝醉了。”檀溪臉上帶著諸多無奈,“六殿下把殿下送迴來時,殿下那臉紅得啊……還一個勁嚷著要去跑馬兜風,六殿下險些沒拉住。”見宇文鳳由驚愕到扶額赧然無語,她放軟語氣沉痛勸道:“殿下,您近日是怎麽了?成日不著府至晚方歸倒也罷了,怎麽又多了個酗酒的毛病?殿下務必要謹記身份啊,身為公主,當眾醉酒,成何體統?殿下再怎麽也是女子,萬一神誌不清出了事……殿下不為自己想,也念著點四殿下啊!”


    “行了,本宮知道了!”宇文鳳驀然甩手,滿眼煩緒。檀溪微怔,宇文鳳勉強捺下心中火氣,擺手倦聲道:“姑姑先下去罷,本宮這就起了。”


    這是她長這麽大頭一次飲酒,還喝到大醉,頭暈難受得緊,又因心裏還跟洛琴齋賭氣,破天荒呆在府裏無聊地打發時辰。上午宇文暉來探望,她躲在書房隻道沒心思見讓檀溪推拒了算完。宇文暉倒也沒堅持,臨走時托檀溪轉告她,昨晚說的明日一起去慶王府拜會三嫂,若計劃照舊那便巳時在公主府碰頭。


    宇文鳳一場大醉,根本記不得頭天晚上自己何時答應下來,但思及也該去給秦宛月請安問好,便記在心中。次日宇文暉準時到府,宇文鳳已早早整裝等候,當下同乘和王府馬車,往慶王府繞去。


    盡管縱酒已經過去一天一夜,宇文鳳仍覺得略有不適,雖不及昨日厲害,兩太陽穴還是一陣陣發漲。她心裏後悔不迭,坐進車裏便倚著廂壁闔眸養神,暗道早知醉酒如此難受就不該隨著性子喝,以後萬不能如此放縱了……


    “清祥,有什麽心事就跟我說吧,不要憋在心裏。咱們好兄弟,沒什麽藏著掖著的。”


    宇文鳳愣愣睜眼看著宇文暉誠懇的眸子,不解道:“宇文暉,你怎麽了?我哪有心事?莫名其妙!”


    “你若沒心事,前夜接風宴怎麽不停地喝,誰都勸不住,還口口聲聲‘解憂者唯杜康’,嚇我一跳,你竟也知道杜康造酒的典故了。”宇文暉微微欠身,盯視著她閃爍不定的眼眸,“我就跟衛何劭他們多說了幾句話,一個眼錯不見,你硬生生灌下去半壺酒,接著便暈了,滿口胡話,還非要喝昆侖釀,又要援琴高歌,好歹鬧完了,又坐在一邊哭……我被你鬧得頭都大了,還說沒心事?你分明是拉我一道借酒澆愁啊!別藏著了,說出來,我許還能給你出出主意!”


    宇文鳳瞪他半天,一口咬定:“我能有什麽心事?你一走半年才迴來,本宮喜極而泣不行嗎?”


    宇文暉被她懟得啞口,氣笑道:“行,多謝多謝!以後可別再喜極而泣了,本王消受不起。”


    兩人正說著慶王府已到,恰巧慶王今日未入朝理政,遂被讓至書房。見禮入座,慶王問起宇文暉旅中見聞,宇文暉遂興致高昂地細細講述,宇文鳳已聽他說過一遍,坐了一刻,隻說想見三嫂,告退出門,由侍女引領往後園走。


    秦宛月憩在園中假山內軒廳,周遭竹樹掩映陰涼舒爽。沿青石小徑一路來到廳外,侍女挑起簾櫳,未等宇文鳳進廳,一股幽香撲麵襲來,清雅綿長,她頓覺心中舒爽,頭痛也似有所減輕。轉入抱廈,就見秦宛月斜倚繡褥錦榻,正垂眸批改一本簿子,見宇文鳳進來,遂輕笑著擱筆命丫環送茶,柔聲道:


    “本想去拜訪七妹,奈何苦夏身子不爽,沒能出府。七妹既然來了,就多坐坐。”


    “理應來看望三嫂的,恰好六哥迴京,索性就一道了。”宇文鳳停頓一刻,略有遲疑問:“三嫂近日身子可有好轉?我看三嫂氣色……嗯,入夏都一個月了,三嫂還沒換薄衣,是覺著——冷麽?”


    “我體質偏陰,又有寒疾,自然比尋常人耐熱些。”秦宛月靜靜抿口茶,接著道:“前日聽母妃說,過幾日聖駕就該避暑西山行宮了。聽聞行宮依山傍水,夏季清涼,細細想來還是不去的好。京中並不算難熬,若到行宮,隻怕於調理無益。”


    “是啊,三嫂還是多加小心的好。”宇文鳳嘴上敷衍著,心下卻是一驚,暗想:差點忘了每年行宮避暑這檔子事。今年不比以往,京中還有洛琴齋呢!……一定得想個法子推拒不去。她心裏有事,又閑閑問了幾句秦宛月起居安康,便叫進和王府內侍將禮匣呈上,笑道:


    “六哥聽聞三嫂善調香,途徑蜀州南溪帶迴幾色當地香草,算作給三嫂的見麵禮。三嫂看看可用得上?”


    秦宛月啟蓋看過,含笑道:“都是極好的香草,不過多是性陽大熱之物,等入冬調暖香時剛好可用。”她說著,向外揚聲道:“紅衣,你把七殿下送來的香藥收去廂房罷。”


    紅衣應聲而入,跟宇文鳳四目相對的霎那,兩人均是一怔。宇文鳳腦子裏剛冒出“原來她是三嫂身邊的人”,立刻反應過來絕不能讓紅衣說出自己與洛琴齋一起遊寺之事。不等她想出對策,紅衣已飛快斂去眸中驚惶,問安接禮匣退出軒廳行雲流水般不見遲疑,一舉一動看似平靜如常,後背早已洇出薄薄一層冷汗。發現宇文鳳就是那日寺中相遇的年輕公子時,她惶遽到極點,唯恐宇文鳳說出當日那場官司,秦宛月若得知自己與秦桓府中人相見定會生疑。自己倒無所謂,可陳清呢……陳清可是無端被牽扯進來的!


    紅衣提著一口氣攜香藥到香房,確定四下無人,這才頹然倚在櫃門上,一顆心狂跳不已幾欲迸出胸腔。她猛然想起陳清,萬幸他今日離府說要去送還畫像,應該不會遇見七公主……趕緊了結,讓白龍寺中發生的一切爛在彼此心裏就算完了,免生事端。


    宇文鳳用眼角瞄著紅衣退出抱廈,一顆心才徹底落穩,不禁暗讚一聲這丫環好眼色。她不動聲色地隱去緊張神態,繼續跟秦宛月寒暄。秦宛月也未曾發覺兩人之間暗戳戳的波瀾,當下閑聊片刻,便有小嬛來稟報午膳已設好,特請王妃和七殿下移步外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憶西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淇之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淇之瀾並收藏憶西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