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十月十五是秦宛月十六歲生辰。依秦宛月轉達的玄鏡老先生醫囑所言，現是小心靜養的關隘，顧忌到設壽宴必人多吵鬧，越王決定免去大宴，隻中午一家人坐個小宴便罷。
秦宛月早上給越王王妃行大禮磕過頭，午宴後小憩片刻，醒來到院中看看殆盡的殘菊，上官清英又過來說一會兒閑話，漸漸西霞迭起，暈抹天際。見時辰差不多了，寒竹便吩咐備車，並傳話無需婆婦隨行。
上官清英見寒竹小心給秦宛月披戴鬥篷圍脖，詫異問：“這個時辰了，你要去哪兒？母妃知道麽？”
“田小姐邀我一會，我已經迴過母妃了。”秦宛月微微一笑。上官清英抵著牙冥思一陣，不解道：
“小宛，你為什麽專挑脾氣古怪的人做朋友啊？那個文小姐文霙不愛女工，成天做文章；這個田小姐更是脾性稀奇——你沒聽說嗎？田家世代觀天，代代獨苗，到田大人這兒根本連兒子都沒有。田老太太據說曾是四處遊方的道姑，田夫人生產後也削發出家，田小姐但凡出門，身邊連個丫環也不跟，從不與別的閨秀打交道，聽說不愛別的，就愛跟著田大人占星卜相……也不知你怎麽跟她交好的？”
“許是覺得跟我說得來罷。”秦宛月莞爾一笑，“再說尋常大家小姐，長姐不也覺得那些人沒意思麽？”
上官清英對此倒沒異議，當下陪她走了一程，自迴院去了。寒竹扶秦宛月緩步行到前庭登車，對趕車小廝道：“去獨秀樓。”
院中下人齊齊一愣，安排車轎的婦人小跑過來，捏著嗓子詫異地問：“小郡主，您是要去那地界？那……奴婢可得問問娘娘，秦淮河那邊，您不好隨便去的呀……”
“我已跟父王說過了，奶奶放心就好。”秦宛月擁著手爐淡笑道。小廝應命，揮著鞭子，驅車往南城駛去。
秦淮河兩岸，每每至夜便樓船滿河，聲樂無邊，沿河數十裏均是燈火璀璨，一派綺靡盛景，而獨秀樓正是諸多秦樓楚館中最為聲名遠揚的。小廝聽著寒竹吩咐，沒往正街上擠，駕馬拐入小巷，徑直來到獨秀樓後門。門扇半啟，幾個偷得半日閑的丫鬟正倚門說笑，見車停門前，麵麵相覷一陣，上來一個道：
“客人是有約的麽？倘若隨興而來，還請從前門……”
她慢慢噤聲，瞪眼瞧著秦宛月輕搭寒竹臂彎，翩然下地。寒竹笑問：“我家主子跟沐雪姑娘有約，哪位姑娘帶個路？再就是這個小兄弟，勞煩好生照應，我家主子必不會虧了你們。”
眾丫鬟艱難地將目光從秦宛月臉上挪開，斂聲引領，寒竹吩咐小廝放心等候，遂與秦宛月跟著一人上樓。行至走廊盡頭一扇門前，丫鬟叩門輕喚道：“姑娘，客人來了。”
門內嗚嗚咽咽的簫聲戛止，秦宛月示意寒竹候在外麵，自推門而入。屋內布置素雅，憑欄圍桌上擺著幾色菜羹，桌旁端坐一名少女，長發委腰，容貌清冷，對麵立著一個美人，風姿綽約，手持長簫。秦宛月移步上前，俯身見禮，笑意盈盈道：
“宛兒見過素姐姐。”
田素拉她坐下，向那美人道：“如何，我說得不差吧？”
美人頷首，掩口一笑：“是奴家從前自傲了。”
“你是河上頭牌，我也不耽擱你。我這妹妹於音律略懂一二，你用心吹一套後庭花，自去應酬便是。”
美人斂衽恭身，翩翩退到屏風後，簫聲又起。秦宛月看看田素，笑容漸收，眸色沉靜道：“姐姐費心替我慶生，我極是高興。”
田素不置可否，隻道：“生辰一年一度，寓意歲月更替，本是人生大事，你嫌見了上官嫻心煩，推說身子欠佳不大辦，我隻能盡盡心意了。我知道你體弱，這桂花酒是祖母釀的，不似別酒傷身，你大可放心喝些。”
秦宛月輕嗅盞中醺香，抬眸道：“既是老太太的手藝，少不得多喝幾口了。”
田素側目看向欄外一輪望月，唇角漾起幾許笑意：“我帶了一甕。還是上次飛花令，限‘花’字，我就不信這次贏不了你。”
月光灑在桌麵上，映得盤盞如洗。簫聲幽幽，漸漸不聞，沐雪靜靜看著月下鬥詩笑語的兩人，心裏羨慕一陣，方推門而出。紅燈灼灼，屋中彌漫著馥鬱桂香，一甕酒漸漸告罄，菜肴亦趨狼藉。
“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秦宛月笑著一下下輕點桌案：“一、二、三……九、十。素姐姐，可是續不上了？”
田素仰首將殘酒一飲而盡，道：“我又輸了。看來還是你飽覽詩書啊。”
秦宛月瞥一眼酒盞，她雖然頭有些發暈，心智尚存幾分清明，遂笑問：“姐姐今日特地叫我到這青樓來，怕是不單為我慶生這麽簡單吧？那個沐雪姑娘果真膚白若雪，姐姐怎麽認識她的？”
“我母親跟她有緣。”田素輕描一句便略過不提，接著道：“我是想問你一句。你家裏可有兄弟姐妹？無需親生，庶母所出也可。”
“兄弟姐妹？”秦宛月兩頰微微泛紅，倒平添幾分嫵媚，她暗自思索著，道：“……早就忘了。姐姐問這做什麽？”
“昨夜一過子時，我看了你的主星，有些疑惑。你再仔細想想，有無兄弟姐妹，這總不會忘吧？”
秦宛月咬牙按著太陽穴，雙眸斜斜笑道：“姐姐如何想起算我的命了？”
田素眉頭微蹙隨手晃著酒鍾，默然半晌，抬眸道：“我朝每十年，宮中便會行大祭，祀天地，告慰祖先，所有在京宗親年庚八字，都需由欽天監一一測算，以定吉兇。你不見九月大祭後，吳王世子便離京駐防曆練去了麽？那是因欽天監呈奏，測得世子運數不吉不宜在京，皇上方曉諭吳王，不然吳王怎能舍得？”
“隻一句運數不吉，便得遠離父母，吳王世子也算可憐。”
“你的運數是父親測的，若非我求了父親，這金陵城也留不得你。與你同脈同宗、最親近的兄弟姐妹，會因你而亡，你的卦象是大兇兆。”田素定定地看著她，“小宛，為了你自己好，你若信我就對我說清楚，倘若出事，我為你周旋也容易幾分。”
秦宛月早上給越王王妃行大禮磕過頭，午宴後小憩片刻，醒來到院中看看殆盡的殘菊，上官清英又過來說一會兒閑話，漸漸西霞迭起，暈抹天際。見時辰差不多了，寒竹便吩咐備車，並傳話無需婆婦隨行。
上官清英見寒竹小心給秦宛月披戴鬥篷圍脖，詫異問：“這個時辰了，你要去哪兒？母妃知道麽？”
“田小姐邀我一會，我已經迴過母妃了。”秦宛月微微一笑。上官清英抵著牙冥思一陣，不解道：
“小宛，你為什麽專挑脾氣古怪的人做朋友啊？那個文小姐文霙不愛女工，成天做文章；這個田小姐更是脾性稀奇——你沒聽說嗎？田家世代觀天，代代獨苗，到田大人這兒根本連兒子都沒有。田老太太據說曾是四處遊方的道姑，田夫人生產後也削發出家，田小姐但凡出門，身邊連個丫環也不跟，從不與別的閨秀打交道，聽說不愛別的，就愛跟著田大人占星卜相……也不知你怎麽跟她交好的？”
“許是覺得跟我說得來罷。”秦宛月莞爾一笑，“再說尋常大家小姐，長姐不也覺得那些人沒意思麽？”
上官清英對此倒沒異議，當下陪她走了一程，自迴院去了。寒竹扶秦宛月緩步行到前庭登車，對趕車小廝道：“去獨秀樓。”
院中下人齊齊一愣，安排車轎的婦人小跑過來，捏著嗓子詫異地問：“小郡主，您是要去那地界？那……奴婢可得問問娘娘，秦淮河那邊，您不好隨便去的呀……”
“我已跟父王說過了，奶奶放心就好。”秦宛月擁著手爐淡笑道。小廝應命，揮著鞭子，驅車往南城駛去。
秦淮河兩岸，每每至夜便樓船滿河，聲樂無邊，沿河數十裏均是燈火璀璨，一派綺靡盛景，而獨秀樓正是諸多秦樓楚館中最為聲名遠揚的。小廝聽著寒竹吩咐，沒往正街上擠，駕馬拐入小巷，徑直來到獨秀樓後門。門扇半啟，幾個偷得半日閑的丫鬟正倚門說笑，見車停門前，麵麵相覷一陣，上來一個道：
“客人是有約的麽？倘若隨興而來，還請從前門……”
她慢慢噤聲，瞪眼瞧著秦宛月輕搭寒竹臂彎，翩然下地。寒竹笑問：“我家主子跟沐雪姑娘有約，哪位姑娘帶個路？再就是這個小兄弟，勞煩好生照應，我家主子必不會虧了你們。”
眾丫鬟艱難地將目光從秦宛月臉上挪開，斂聲引領，寒竹吩咐小廝放心等候，遂與秦宛月跟著一人上樓。行至走廊盡頭一扇門前，丫鬟叩門輕喚道：“姑娘，客人來了。”
門內嗚嗚咽咽的簫聲戛止，秦宛月示意寒竹候在外麵，自推門而入。屋內布置素雅，憑欄圍桌上擺著幾色菜羹，桌旁端坐一名少女，長發委腰，容貌清冷，對麵立著一個美人，風姿綽約，手持長簫。秦宛月移步上前，俯身見禮，笑意盈盈道：
“宛兒見過素姐姐。”
田素拉她坐下，向那美人道：“如何，我說得不差吧？”
美人頷首，掩口一笑：“是奴家從前自傲了。”
“你是河上頭牌，我也不耽擱你。我這妹妹於音律略懂一二，你用心吹一套後庭花，自去應酬便是。”
美人斂衽恭身，翩翩退到屏風後，簫聲又起。秦宛月看看田素，笑容漸收，眸色沉靜道：“姐姐費心替我慶生，我極是高興。”
田素不置可否，隻道：“生辰一年一度，寓意歲月更替，本是人生大事，你嫌見了上官嫻心煩，推說身子欠佳不大辦，我隻能盡盡心意了。我知道你體弱，這桂花酒是祖母釀的，不似別酒傷身，你大可放心喝些。”
秦宛月輕嗅盞中醺香，抬眸道：“既是老太太的手藝，少不得多喝幾口了。”
田素側目看向欄外一輪望月，唇角漾起幾許笑意：“我帶了一甕。還是上次飛花令，限‘花’字，我就不信這次贏不了你。”
月光灑在桌麵上，映得盤盞如洗。簫聲幽幽，漸漸不聞，沐雪靜靜看著月下鬥詩笑語的兩人，心裏羨慕一陣，方推門而出。紅燈灼灼，屋中彌漫著馥鬱桂香，一甕酒漸漸告罄，菜肴亦趨狼藉。
“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秦宛月笑著一下下輕點桌案：“一、二、三……九、十。素姐姐，可是續不上了？”
田素仰首將殘酒一飲而盡，道：“我又輸了。看來還是你飽覽詩書啊。”
秦宛月瞥一眼酒盞，她雖然頭有些發暈，心智尚存幾分清明，遂笑問：“姐姐今日特地叫我到這青樓來，怕是不單為我慶生這麽簡單吧？那個沐雪姑娘果真膚白若雪，姐姐怎麽認識她的？”
“我母親跟她有緣。”田素輕描一句便略過不提，接著道：“我是想問你一句。你家裏可有兄弟姐妹？無需親生，庶母所出也可。”
“兄弟姐妹？”秦宛月兩頰微微泛紅，倒平添幾分嫵媚，她暗自思索著，道：“……早就忘了。姐姐問這做什麽？”
“昨夜一過子時，我看了你的主星，有些疑惑。你再仔細想想，有無兄弟姐妹，這總不會忘吧？”
秦宛月咬牙按著太陽穴，雙眸斜斜笑道：“姐姐如何想起算我的命了？”
田素眉頭微蹙隨手晃著酒鍾，默然半晌，抬眸道：“我朝每十年，宮中便會行大祭，祀天地，告慰祖先，所有在京宗親年庚八字，都需由欽天監一一測算，以定吉兇。你不見九月大祭後，吳王世子便離京駐防曆練去了麽？那是因欽天監呈奏，測得世子運數不吉不宜在京，皇上方曉諭吳王，不然吳王怎能舍得？”
“隻一句運數不吉，便得遠離父母，吳王世子也算可憐。”
“你的運數是父親測的，若非我求了父親，這金陵城也留不得你。與你同脈同宗、最親近的兄弟姐妹，會因你而亡，你的卦象是大兇兆。”田素定定地看著她，“小宛，為了你自己好，你若信我就對我說清楚，倘若出事，我為你周旋也容易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