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然跟在時易身後進入到病房時,護工正在喂老爺子喝水。


    隻不過幾天而已,原本氣色還算是紅潤的老人此時臉色蠟黃,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如即將燃盡的蠟燭一般,那雙渾濁的眼睛中,已無半點光彩。


    老爺子沒看見黎慕然,黎慕然看到老爺子頭上纏繞的紗布,她轉身問時易:“爺爺怎麽了?”


    “做了個手術,他今天一直在念優優,心病不好,這樣對他恢複很不好。”


    “那優優人去哪了?”這話是隨口而出,黎慕然全然忘記了前段時間時易的警告,她甚至還大膽的對上了時易的視線。


    她在等,等這個答案,她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個答案,她看見時易看向別處了,然後語氣冷淡的迴答她說:“你不就是。”


    這個答案有夠膚淺,黎慕然阻塞的臉色很難看。


    “我是不是隻有爺爺不清楚。”


    “你現在就是。”


    黎慕然發現時易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她一一不知,再者,她也不需要知道。


    算了,她就不問了。


    “優優?是優優嗎?”


    前一刻還滿臉疑惑的人這一秒換上了燦爛的笑容,連聲音都甜了:“爺爺,是我,我來看您了,聽說您也想我了?”


    老爺子的床升高了一些,恰好方便和黎慕然講話,“優優啊,你終於來看爺爺了,他們都壞,騙爺爺說你出國了,我的優優不是在這呢嗎?沒出國。”


    “當然沒有了,爺爺,我就是課多,上課,沒什麽時間,但是我有時間呢我肯定迴來看你的,阿姨給我吧,我來喂。”


    黎慕然接過了護工手中的湯碗,給老爺子喂水,照顧的有模有樣的,連站在一旁的時易都有些懷疑這黎慕然是不是有雙麵人格。


    怎麽在他麵前完全就是另外一幅樣子。


    老爺子喝了幾口水之後,緩口氣:“優優今年大三了吧,還是大四來著?我想想,時易啊,你今年大幾了?畢業了嗎?”


    “沒,爺爺,我大四,優優比我小一屆。”


    黎慕然鬆了口氣,還好時易即使解圍,她對時優這個人根本就不了解好嗎?偏偏時間的這些人對是有的事情諱莫如深。


    “對,爺爺,我今年大三了。”


    “優優能跳舞給爺爺看嗎?爺爺好久沒看見你跳舞了,就跳優優喜歡的芭蕾舞好嗎?”


    時易見狀,連忙走了過去,插話,“爺爺,優優今天沒穿鞋,等您好了讓優優再跳給你看好不好?您需要靜養。”


    這時,黎慕然卻婉拒了時易的好意,她放下手中的東西,笑著答應:“好啊,爺爺我跳給你看,沒鞋子沒關係,我完全能調,這是一個舞者的必備修養,嘿嘿。”


    時易斜睨了黎慕然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我在幫你,你怎麽這麽不識趣,湊什麽熱鬧你!


    黎慕然裝作沒看見,椅子往旁邊放,彎腰脫掉了鞋子。


    病床麵前有一片很大的空間,黎慕然熟練的踮起腳尖,步態輕盈,腰身柔軟,舞姿高貴優雅,仿若化身翩翩起舞的小天鵝。


    等黎慕然跳完,病床上的人很捧場:“是我的優優,我的優優跳舞最好看了。”


    “爺爺,我當然是你的優優了。”


    “優優現在在大學學什麽?學舞蹈嗎?”


    “爺爺,我學畫畫的。”黎慕然下意識就將話說了出來,說完之後才舉得不妥,她不知道是有是學什麽的,會露餡嗎?


    可她明明記得療養中心的人說,老爺子記憶錯亂了,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那優優的畫可以送爺爺一副嗎?”


    黎慕然欣然答應:“當然可以了,等您康複出院了,我給你畫一幅話好不好?就畫爺爺。”


    “好啊,好啊。”老人家蠟黃的臉上笑容堆疊,精神頭明顯好了,雖然臉色還是一樣的難看。


    “那爺爺先好好養身體,你昨天才做完手術,現在需要休息,”


    “優優,你要走了嗎?”


    “我再坐一會兒,爺爺我下午有課,我是偷偷來的,以後你想我我會過來的,你就別難為時……難為哥哥好不好?我有空就會過來。”


    “好,我知道我的優優還好好的活著就夠了,學業要緊,學業要緊啊。”


    黎慕然總覺得老爺子講話和以前不同了,可仔細斟酌之後,卻又說不出是什麽地方不同,可能是她想多了。


    “那爺爺,您該休息了,我在這裏陪著您,等您睡著了,我再走。”


    鬧了一上午的老爺子,此時一點脾氣都沒有,蓋上被子當真開始睡覺了。


    等聽見老爺子唿吸平穩有規律了,黎慕然才離開。


    車上,黎慕然的腦袋始終貼著窗戶,悶悶不樂的。


    “你學過跳舞?”


    黎慕然無精打采的直了直腰身,很快又恢複了先前那頹廢的樣子。


    她的話有氣無力的:“還是你覺得我是在瞎跳?”


    “不,相反,你跳的很好,跳的很美,跟優優一樣。”


    “沒想到我還能有被你時易誇讚的一天。”


    被時易這個自戀狂誇讚,簡直像是做夢一樣,那麽夢幻。


    “在你心裏,我就那麽刻薄嗎?”


    黎慕然認同的點頭:“可不是嗎,自戀又刻薄。”她大著膽子說了這些。


    “你什麽時候開始學跳舞的?”


    “五歲,順便學了大提琴,優優會嗎?”


    “她不會,那你畫畫?”


    “我爸爸教的,我爸爸他是個畫家,很厲害的畫家。”這個事情黎慕然從來沒主動和任何人說過,今天就是突然想說,下意識話語就說出了口。


    “那他人呢?”


    “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說到傷心事,黎慕然的鼻音加重,心髒抽痛,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跟時易說這些。


    一地透明的滾燙的液體滴落在手背上。


    “既然不要你了,你就別想他,他沒資格讓你想他。”


    黎慕然垂眸,不語,她相信爸爸絕對不是故意不要她的,當年法院把她判給了媽媽,爸爸根本就沒有辦法。


    可是為什麽要離開,一消失就是六年,無影無蹤,一點念想都不給她留,為何要如此狠心?


    黎慕然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和時易這麽平常心的聊起她的家事。


    這已然超出了範圍,很嚴重那種。


    所以,剩下的路程裏,黎慕然一言不發,坐在那裏,像根木頭。


    到了學校旁邊的路口,黎慕然讓時易將車停下來,時易便停了下來。


    “你下午幾節課?”


    “兩節。”


    “下課給我打電話,我今天下午都在學校,晚上……”


    我的天,聽了這個,簡直就是黎慕然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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