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蕪州,陸麒陽送沈蘭池去了早就置辦好的宅子裏。


    蕪州不比京城,要安靜清幽的多。這出宅邸不如京城的鎮南王府富貴流麗,卻勝在雅致動人。庭院之中,栽滿蔥蘢綠樹,更有仿造南方而製的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極是精巧,足見匠心細致。


    跨入宅中,陸麒陽對沈蘭池道:「要有什麽缺的,便交給下人來置辦。閑暇時,也可給我寫信。隻是北關事多,我迴信會慢些。」


    頓了頓,他斟酌一下,道:「雖會慢些,但必然會有迴信,至多請你多候幾日罷了。」


    沈蘭池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她立在門匾下,著一襲淺湖藍的衣裙,纖細身形婷亭如玉;遠遠一瞧,便似一株迎風菡萏似的動人。陸麒陽瞧了幾眼,卻總覺得瞧不夠。


    此次與她分別,便要遠去北關。此後戰事一起,便少有安生時日。不趁著此時多看一眼,興許以後就沒機會好好相處了。


    想到此處,陸麒陽握住她的手掌,低聲道:「有些舍不得了。」說罷,老臉一紅,一副不知所措模樣,「也不知道下次見你,是什麽時候。」


    他原本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一條命送了也就送了,並不足惜。可如今有了妻子,便多了一份眷念,心底竟然冒出了一分貪生的念頭來,隻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贏下接下來的仗。


    「我知你舍不得我,可你也有正事要做。」沈蘭池盈盈一笑,踮起腳尖來,摸一摸他頭頂,道,「分別再遠,也遠不過閻王殿那一迴,你又不舍些什麽呢?」


    兩人已生離死別過一迴,與那次相比,如今的分離也算是短暫而幸運的。


    「你說的對。」陸麒陽失笑。


    「正事要緊。」沈蘭池說罷,視線斜斜一掃,落到陸麒陽身後的一輛馬車上,慢悠悠問道,「道理我都懂,可你與我話別,為何非要柳大人在後頭聽著?」


    柳常的麵色可是變得和豬肝一般了。


    陸麒陽露齒一笑,滿麵純澈天真:「這不是看柳大人這麽大年紀了還未曾娶妻,想讓他體會一下尋常夫妻之樂,這才好心地讓他來觀摩一番麽?」


    沈蘭池:……


    你厲害你厲害,說不過你。


    也不知是不是陸麒陽做的太過分了,那馬車的車簾被撩起,柳愈探出半張臉來,催促道:「王爺,是時候上路了。若是現在不出發,入夜前會錯過投宿的驛站。」


    陸麒陽也知道是時候走了,隻得鬆開了沈蘭池的手,慢慢下了階梯。


    待到了最下一階,他迴過身,對立在門前的妻子輕聲道:「等我。」


    說罷,他衣擺一揚,便翻身上了駿馬。鎮南王府的車馬隊伍頓時精神抖擻,喧鬧起來。車輪悠悠而動,碾過石板街道,發出軲軲響聲。


    小半柱香後,巷子裏便沒了車隊的影子。


    安置好行李的阿蘿出門來扶沈蘭池,道:「王妃娘娘,先進去好生歇著吧。」


    沈蘭池漸漸斂去了麵上的笑容。她望著車隊消失的方向,道:「我又不傻,又怎會不知你在瞞著什麽?」


    陸麒陽匆匆出京,想來是陸子響要對他動手了。可陸麒陽卻不聲不響,隻說要送她來蕪州養胎。他是好意,不想讓她擔心,可她卻不會對此一無所知。


    蕪州的日子,比京城要慢上許多。


    沒了那些擾人的雜事,沈蘭池安安靜靜地在蕪州住了下來。她無需應付宮裏宮外的試探,也不用與那些貴夫人們談笑遊走。每日晨起練一副大字,接著便是優哉遊哉地侍弄花草、品風賞月。


    偶有閑暇,便給陸麒陽寫上一封信。


    陸麒陽離開後不過一月,北關邊有了異動。木金人扣關而入,在邊關城鎮一番燒殺,惹來百姓紛怨。木金人先前被陸麒陽趕出關外,心有怨恨;此番入關,滿腔皆是報複之心,格外狠戾兇悍;據聞木金人說過之處,片草不留。婦女皆被捉去充作奴隸,男子則被屠戮殆盡。


    邊關百姓,紛紛逃出故園。


    此刻又有流言四起,說是鎮南王裏通外敵,這才致使木金人入關。好在監軍柳愈出麵,在百姓前替鎮南王說話,直言此事乃無中生有,不可相信。


    柳愈是陛下麵前寵臣,他的話,百姓自然是信的,紛怨這才被平息。


    木金人再次入關搶掠時,陸麒陽悍然出軍,將木金人打退三鎮。這本是一樁大功,可陛下卻勃然大怒,怒斥鎮南王擅自舉兵、有違聖命,連發三道金令,命鎮南王自關北戰線上撤迴,迴到京中。


    關北正是水深火熱之時,木金人頻頻作亂,陸麒陽又怎能隨意抽身?隻能置之不理,繼續留在關北。


    此舉卻觸怒了陸子響,據聞他當庭便斥鎮南王乃「亂臣賊子」,不僅裏通外敵,還擁兵自重、輕視天命,要收走陸麒陽的封號並賞祿。


    陸子響越是如此惱怒,陸麒陽便越不會迴京城去。


    北關與京城,儼然成了對立的兩端。一邊是軍功赫赫的鎮南王,另一邊則是當今天子。朝臣有機敏者,都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上下朝路上,滿是竊竊私語。


    「興許不日便要變天了……」


    「鎮南王遠在北關,帝遠而不受,難怪陛下震怒。」


    「噓!說不得,說不得。」


    本就是陣雨連綿的夏日,天時長陰沉沉的,壓著數團厚重的雲。在這片鉛灰的陰翳下,一切都變得沉重無端,又似乎悶的能滴出水來。


    陛下連發金令,可鎮南王卻始終不歸京。如此一來,京城的氛圍,一日壓抑過一日。


    這般模樣,便像是一條弦被越繃越緊。終有一日,便會斷裂開。


    七月末,木金人再次入關侵擾。同夜,陸子響終於忍無可忍,封親信宋延德為揚威將軍,征討陸麒陽;又密令遠在邊關的柳愈與宋延德互通書信,以成包合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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