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譴責完士族之後便又重新陷入沉默之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士族始終高高在上,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咒罵可以短暫解決心中的一次怒火,但卻無法實際解決任何的問題,他們隻能依舊龜縮在圖書館裏,最終有一人說道:“一靜,我的東西不用你帶了,去幫那些士族們帶吧,不過你可記得,等放假之後,可得請我吃一頓好吃的,用那些士族們的錢。”


    他的話立刻引起了周圍的一圈騷然,顯然他不希望在這件事情上令陳鳴難看,主動放棄了自己的東西,陳鳴記得,他要自己帶迴來的是一套新的小說,這套小說是他為自己弟弟準備的禮物,他的父母並不願意掏錢為他買這一套小說,畢竟在如今許多年輕父母心中,小說對於孩子百害而無一利,裏麵講述的故事,小孩兒看了隻會受到誘惑而不會得到任何的好處,而他卻通過各種方式節省出了一筆錢,這些錢來自於他為士族學子抄寫作業所得到的報酬,總計三貫錢,這些錢都將用於購買那一套叢書。


    在這個年代,書本的價格相對於以前來說要便宜的多,但那隻是教學書而已,比如四書五經等經典書籍,他們的價格在朝廷的壓製下,為了普及教育,所以都賣的非常低廉,大概隻相當於成本價外加上一點點的利潤而已,非常的稀少,但小說和一些專業書籍的價格卻非常的昂貴,尤其是一些暢銷書或者是科學類的書籍,因為這些書籍在這個年代並不是必備的,不像那些經典和報紙一樣,大部分人家都要訂閱,而是屬於精神上的享受,算是一種奢侈品,因此在費用上非常的高昂,也是大多數書店賺錢的主要渠道和利潤來源。


    對此朝廷也並不加以嚴格管製,畢竟這些書籍並不要求每一個人都要閱讀,隻有感興趣的人才會買,對於這些書籍,征收一些額外的費用並不是那麽過分的事情,更何況這些書籍還需要支付作者版權費,這與那些經典可不同,畢竟那些經典的作者早已經作古幾千年,最起碼也一百年了,宋朝的版權法和著作權法都規定版權最多隻能持有人死後三十年的時間,由其家族擁有,除此之後就將成為公共書籍,不得在征收版權了。


    因此這些書籍的價格十分昂貴,一套三本的書籍就價值三貫,這絕對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為此他必須一刻不停的為那些士族們抄寫作業,以應付老師的檢查,而得到的結果就是那三貫錢以及紅腫的手指,猶如冬天裏的凍瘡一般,陳鳴知道這一切,他本能的想要拒絕,但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他知道,他沒辦法拒絕那些士族們。


    隨著這位兄弟的聲音落下,很快就有另外幾名也開口取消了讓陳鳴攜帶的東西,對此陳鳴隻感到無比的愧疚,但也沒有辦法,他必須要滿足那些士族們的想法,但這也令他有些難以忍受,此時此刻,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他從人群中站起來,說道:“請先不要這麽沮喪,我出去一趟,說不定這個人可以幫我們解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有人問陳鳴要去做什麽,陳鳴隻是笑著說道:“絕不是什麽危險的事情,放心吧,我不會做勉強的事情,如果事不可為,我一定會滿足那些士族們的。”說到這裏,陳鳴便走出圖書館,向著自己的宿舍走去,留下一地擔心著他的人們,陳鳴要找的不是別人,正是賈斌,這個擁有一名家生子作為伴讀,家中擁有三位士族官員的子弟。


    對於賈斌的了解,陳鳴還是從自己的平民兄弟們那裏知道的,畢竟生活在這個圈子裏,你難免就會聽到一些有關於風頭人物的消息,而賈斌正是其中一個,不過相比起其他人的風頭,他無疑要小得很多,他一般不會惹事,但也沒有人敢來惹他,主要便是因為他的家族在浙江根深蒂固,同時在這一政治集團中,擁有十分龐大的力量,他的父親是浙江西道的檢查使,負責該地的紀律規範,他的叔父是嘉興縣令,他的另外一位叔父則是寧波府的知府,擁有這三位地方官的庇護。


    同時據說他的家族還與當今的宰相陳明功有著一些關係,不知是上一代還是上上代,一位賈斌家族的女娘嫁入過陳明功的家庭,兩家有著一定的血緣關係,雖然不知道這段血緣如今還有多少的作用,但顯然沒有人敢忽視其背後這一宰相的力量,賈斌雖然算不上是整個士族學校裏最耀眼的明星,但也不是一般人膽敢輕易招惹的。


    如果能夠得到他的庇護,或許自己的兄弟們也就可以得償所願了,因此陳鳴打算找這位曾經有過一麵之緣後來便再也沒見過的貴公子談一談,迴到宿舍,已經是宵禁的時候了,陳鳴小心翼翼的走向樓梯,他的腳步很輕,就像是貓咪一樣,深怕驚醒沉睡中的宿舍管理員,他輕輕的走上樓梯,時刻觀察著周圍的一舉一動,見沒有人反應過來,便匆忙上樓,來到自己的宿舍門口。


    這並不代表士族學校的防衛這麽不嚴格,這裏是宿舍樓,也是整個士族學校的內部,在士族學校的外部有著大量的護衛和捕快以保證這裏的治安,但在內部,這一封閉的環境裏,確實很難令人產生這裏會出現意外的情況,畢竟都是一群孩子,在全封閉的環境裏,你很難做一些很壞的事情,因此除了一些年邁的阿姨和大叔之外,防禦力量並不算特別的強大,才得以讓陳鳴從圖書館一路溜到宿舍樓,沒有人能夠發現他。


    來到宿舍門口,他拿出鑰匙輕輕轉動,以防止驚擾其餘的幾位學生,打擾士族的休息,他可不想因此而受到責難,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可不想領略那些士族是如何對待平民的手段,一刻也不想,他向著宿舍裏麵看了看,見沒有人在客廳,心裏不由鬆了一口氣,正迴身關門,立刻便被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陳鳴嚇得寒毛都豎起來了,趕緊轉迴頭,想要跪下求饒,卻隻見來人是胡文,那個葉少爺,不,葉軒的伴讀,此刻正在門後看著自己雙眼之中滿是疑惑。


    “陳鳴,你怎麽迴宿舍了?圖書館出什麽事情了?”胡文有些疑惑的說道,他跟著自己的主人在這所學校也有三年的時間了,對於平民們不喜歡跟士族在一起他自然十分清楚,因此當第二天陳鳴沒有出現在宿舍的時候,胡文隻覺得理所當然若他也是一個行動自由的平民,他也會一刻不停的離開這間宿舍,去圖書館尋找他的兄弟們,但很可惜,他之所以能夠來到這所學校,就是因為葉家出的錢,不然他隻能夠去讀那些普通學校,然後將才華浪費在那些根本沒看過幾本書的老師上,最後考上一所平庸的中學,或者連學費都交不起,隻能夠以小學文憑畢業,最終成為一個工人頭子,然後結束這一輩子。


    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為了自己的未來,他必須要在這裏忍辱負重,但看到陳鳴在第二天就離開時,他的心中還是有些失望的,他原本還以為能夠有一個人能夠跟他聊一聊天,卻沒想到他也一樣,很快便逃離了這牢籠,至於剩下的兩個伴讀,一個是家生子,學識高深,便是自己的主人也不一定能夠與他相比,身上的穿著絲毫不下於貴公子,顯然他的父親也十分富有,與自己的主人也是真正的兄弟關係,主仆隻不過是表現與外在的表象罷了。


    至於剩下的那一位則讓胡文感到十分的厭惡,因為那是一個隻知道溜須拍馬的人,他往往能夠將好的說成壞的,將壞的說成好的,是一個十足讓人感到惡心的人,胡文就算再卑躬屈膝,也不願意與這樣的人為伍,而很可惜的是他的主人葉軒則更加希望他能夠成為這樣一個人,為他的欲望而服務,而不是聽命與他的父母,時刻提醒著他不能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因此葉軒對他的態度可想而知,在他的眼裏,胡文隻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奴仆,但卻因為父母的信任而得以管束他的行為,這讓他在朋友們麵前顯得很沒有麵子,因此動輒打罵,他曾經寫信給自己的父母要求他們辭掉胡文,換一個新的人,但他的父母卻強硬拒絕了葉軒的要求,對此葉軒隻能夠把自己的憤怒發泄在胡文的身上,而作為仆人,他除了能夠在應該盡責的地方監督主人之外,其他的任何事物都必須聽命與主人,不然他就會丟失掉這一份工作。


    因此他的日子自然也就過不太好,不過他也已經習慣了葉軒時不時拿他出氣,或者作出一些令他難堪的事情,比如說讓胡文當著其他人的麵叫他主人這樣十分侮辱人的詞語,但一般在士族社會裏,是不太會對自己的伴讀用這樣的詞語的,畢竟這帶有很強烈的侮辱性,大多數伴讀雖然知道自己就是主人的奴仆,但在明麵上,士族們為了展現自己的溫和優雅,往往會讓自己的伴讀使用公子,少爺之類的稱唿,以顯示他們的仁慈,雖然這仁慈十分的虛偽,但無疑是一層漂亮的外衣,能夠讓人不至於被自卑刺穿。


    但葉軒卻連這麽一點慈悲也不願意,他總是在公共場合給胡文難堪,這令胡文難以忍受,但沒有辦法,他的父母承諾在小學之後,會給予胡文一筆很大的錢讓他可以安然的讀到大學,以此來補償他在學習上的困境,之所以他的父母會如此,也是知道葉軒十分的桀驁不馴,若是放在一個龐大的家族,葉軒恐怕早已經被放棄。


    但很可惜,葉軒的父親雖然有眾多的妻妾,但似乎老天爺並沒有因為他的權勢而在子嗣問題上垂青於他,在他很老的時候,葉軒才終於出生,是他唯一的男丁,也是他們葉家未來士族道路上將會繼承他爵位的人,若是葉軒不好好學習的話,他都可以預見葉軒的未來會是何等的悲慘,失去了官位的士族,比資本家還不如,他們的財產會立刻被爬上來的狼狗們吞噬一空,最終隻會留下一地雞毛,然後把他們趕出去為止,這就是失去權勢的士族會有的待遇,因此他的父母就必須要培養葉軒,起碼讓他讀完大學,最起碼混到一個文學學士的學位,這樣的話即便他未來成為不了一位官員,但也可以成為一名幕僚,出入官員們的府邸,從而獲得權勢與依附的對象。


    因此即便葉軒很不是一個會讀書的人,他們也必須去培養他,因為他們別無選擇,而胡文是唯一一個能夠忍受葉軒的臭脾氣,同時又能夠規勸他的人,雖然葉軒很不喜歡胡文,甚至會當眾侮辱他,但是麵對胡文的固執,葉軒骨子裏始終還是一個善良的人,他雖然不善良,甚至稱得上紈絝,但他至少不會看著一個正直的人死在自己的麵前,因此他的父母雇傭了他,並給予他十分豐厚的報酬,以讓他進入士族學校,盯緊自己的孩子。


    至於胡文為什麽會接受這麽一份工作,理由就更加簡單因為錢,他們家並不窮,因為真正貧窮的家庭根本連接觸到士族的機會都沒有,他們的家庭算得上是還不錯,在杭州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產,父母也都有工作,養活他們沒有問題,前提條件是隻有一個孩子的話,但很可惜,與葉父的子嗣凋零相比,胡文的父母子嗣數量就多得驚人,他一共有七個兄弟姐妹,加上他自己一共是八個,他排行第四,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既不受父母的寵愛,也得不到任何一絲的關注,在這樣的一個位置上,注定了他的父母不會優先考慮讓他去讀書,即便他比他所有的兄弟都要聰明,但在這個宗法製決定一切的時代,事實就是如此的殘酷,尤其是他的父母隻是兩個文盲,要讓他們知道知識的可貴或許可以,但讓他們為了知識而放棄長子,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把長子當做家裏的半根擎天柱,幾乎把所有教育的資源給了長子,而他們的家庭根本支持不起剩下的孩子,因此胡文若想去讀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學,他的父母沒有辦法給他任何幫助,若是他沒有跟著葉軒進入士族學校,恐怕他已經早早的被父母趕出學校,然後去哪一家工廠上班,然後賺取微薄的收入,供給自己的哥哥還有弟弟們讀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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