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年長,不願再做垂拱之君,我等輔臣,該當何如?”一位副相憂心忡忡的說道,但他的這番話眾人都沒有在意,此時的世道,早已經不是什麽君權至高無上的時代了,而且趙昕的父皇也沒死,權利本是可以掌握在皇家的,隻不過臣權已大,雖然還未到立憲這一步,但說實話皇權已然是不複從前了,在這個時候講什麽垂拱之君,專斷之權,也實在是有些太可笑了。


    不過此人本就是愚昧之人,之所以依舊留任,隻不過是徐清為了堵住保守派的悠悠眾人罷了,這才讓他留下來,為的就是顯示自己如今的內閣並不排斥保守黨,以此來籠絡人心而已,對於這位大臣,徐清對他的話隻是說道:“公言之有理,不過以如今之勢看來,恐怕此刻隻能繼續拖下去了。”


    “怎麽拖?”歐陽修立刻問道,不知不覺間就將那位老大人的話給帶了過去,此人臉上倒也沒有做出什麽不耐煩,或者憤怒的表情,依舊在那裏低著頭,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但眾人都知道,這位老大人,雖然能力不怎麽樣,但在做官上確實很有本事,他也知道,徐清請他加入內閣,並不是看重他的能力,而是看重他在保守派中的權威罷了,所以眼下也隻是提出一個建議,以顯示自己在政事堂的存在而已,至於別人聽不聽,他可沒有任何的想法,在宰輔之臣的位置上退休,他也已經是別無所求了,至於什麽框君輔國,替君上拿迴權力之事,他是斷然不會做的。


    “發動六部、九卿,京城各堂官,地方官,向陛下上書,以此來拖延時間,反正聖明若得不到政事堂的畫押,也通不過,改製之事隻要我們拖著不放,事情就成不了,隻要兩三年的時間,新陸人口超過三百萬之後,再行改製,就不是現在能夠相比得了,到那時製度已成,陛下即便在想改製,也困難重重了。”


    徐清淡然的說道,作為宰輔,十五年的紮根,讓他的勢力遍布整個大宋朝廷,發動言官、諫官、科道、翰林、國子監來給自己拖延時間,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問題,自從宋朝以科舉取士以來,對於皇權向來是警惕警惕再警惕的,深怕出以昏庸無能之君,而致使朝綱敗壞,在加上宋朝厚待士人,所以這些文人都很有風骨,敢於直言上鑒,既然如此,自己當然要發揮這些人的作用,來給自己未來的計劃拖延時間。


    “可如果我們真這麽做,陛下也有批允之權,若是我等政事堂的折子,陛下留中不批,恐怕招致天下沸然,舉國大亂啊?”張士誠憂心忡忡的說道,他們政事堂擁有行政權力,但是這畢竟是一個君主製國家,所以即便政事堂的宰相們作出了決定,最後還是要送到皇帝那裏,讓他簽個字,然後蓋章的,這就像英國的君主立憲製,君主雖然沒有權利,但是任何國家命令,還是需要女王來簽字的,當然,英國的女王是不被允許拒絕簽字的,隻要內閣商議決定,那麽女王隻有簽字的權利,沒有其他的權利,是不能拒絕的。


    但奈何如今的宋朝並不是真正的君主立憲,不然也不會有眼前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此時正處於君權向臣權過度的階段,比較像當年英國人在進行革命的那一段時期,最終在十七世紀確定權利法案,限製國王的權利,這中間經過了無數時間的奮鬥,而一直都二戰以後,丘吉爾作為最後一名貴族首相退出英國曆史,英國才真正進入到一個民主國家的狀態之中,這中間花費的時間,大概要六七百年左右的時間。


    為何?無他,君主製深入人心罷了,除非像法國那樣進行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將整個國家攪得一團糟,一個世紀的時間,法國人自己殺自己就死了兩三百萬的人口,被外族侵略有或者是侵略外族又是死了兩三百萬的人口,這樣大規模的死亡,最終造就了共和國,而即便是如此,法國也足足擁有上百年的時間,才讓法蘭西變成了真正的共和國其間三次王室複辟,這樣的折騰,對於宋朝來說,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他們隻能慢慢的進行改革,像英國那樣,一點點的將這個君主集權的國家變成一個君主立憲製度的國家,以此來保證國家的長治久安,從而不陷入天下全憑天子一人決斷,遇聖明之君則昌,遇昏庸之君則喪的地步,但這又談何容易呢。


    英國從國王的封建君主製變成君主立憲政體,這中間就算是最苛刻的計算方法,也是花了大概四百餘年左右,而英國還隻是一個鬆散的封建政體而已,除此之外,他的國王集權製度,才不過短短兩三百年左右而已,而宋朝不一樣,承襲前朝,如今君主集權已然是長達千年的時間了,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國人早就習慣了有皇帝的日子,這也是為什麽像中國這種國家很難進行革命的原因。


    想當年,中國鴉片戰爭之後,到推翻滿清皇室,總共花費了七十餘年的時間,而日本從黑船事件到大政奉還,卻僅僅隻用了三十年的時間,足足少了一倍左右,這其中最為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君主集權製對中國人的影響太深了,導致中國人很難想象沒有皇帝的日子,而日本就很聰明,他們沒有建立共和國而是建立了君主立憲製的國家,當時的中國也想仿效,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後失敗了,這便是國家與國家之間因為製度而產生的差別。


    而宋朝的君主製度已經根深蒂固了,若想在不動搖國本的情況下進行溫和的改革,時間必然是極為長久的,沒辦法,若是走激進的路子,有可能很快就能結束,可再快,也起碼需要一百年的時間,畢竟要把人們心底裏那些皇權思想給鏟除是非常困難的,但徐清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他再怎麽能活也活不到一百五十歲,既然如此,等他死後,這天下是必定要大亂的,就像當年的法蘭西一樣,路易十六上斷頭台並沒有給法蘭西帶來繁榮富強,而是帶來了持續一百年的戰亂,這不是徐清想要的。


    在他的麵前隻有一條路那就是進行改革,除此之外別無他途,麵對張士誠的這個問題,徐清確實有些不太好解決,宋朝畢竟不是君主立憲製國家,皇帝雖然沒有對行政的參政權,但是那個字他是必須簽了才能通行全國的,而若是他不簽,那麽全國所有的政令就都要擱置,到時候,整個天下指不定就要大亂了。


    “陛下,如果真敢做此世,值不得我等也要行霍光之事了。”徐清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國朝之事一日不可廢,尤其是如今的大宋,每天要有多少事情需要去處理,若是因為沒有一個簽名便要全國行政中斷,那到時候傷害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天下的利益,權利鬥爭歸權利鬥爭,若是牽扯到天下百姓,國家未來之望,徐清是斷然不會讓此事發生的,所以說出這句話,他的語氣是滿是決絕。


    在座之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一聽到徐清要效仿霍光,不由吸了一口涼氣,當年劉賀登記之後,悖逆天下行事,最終因荒淫無度、不保社稷而被霍光廢為庶民,然後從民間巡迴了廢太子劉據的兒子劉病已作為漢朝第十位皇帝,而這位漢廢帝在位時間27天,是中國曆史上大一統王朝在位時間最短的一位皇帝,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霍光廢漢帝事件。


    如今徐清說要做霍光之事,這難道是要廢了當今聖上,眾人看向徐清的眼神都變了,如今這世道,皇帝在眾人心中還是十分尊重的,他們這些士大夫雖然與皇帝政權,但逼宮讓皇帝退位這樣的事情,還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種事,一個不小心就是砍頭的大事,再說當今皇帝雖然有些貪戀權勢,但並無什麽僭越的地方,為人處世上也是難得的謙謙君子,無論如何把這樣一位皇帝給罷黜,他們這些臣子也很難接受,一時之間愣在哪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們這些人,大多數都已經五十歲的人了,從小讀的就是聖賢書,哪裏會像徐清一樣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此一來,整個房間裏頓時留下一片的安靜,誰都沒話說了。


    直到過了一會兒,歐陽修才開口說道:“豈弟,廢帝,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古往今來行此事者,一曰禪讓,二曰敗壞,當今聖上春秋正盛,亦從未做過不似人君之事,罷黜其皇帝,恐怕難以服眾吧。”


    在古代,想要罷免一位皇帝,通常有兩種原因,第一種呢,就是自己要當皇帝了,讓皇帝給自己讓位子的,其中比較有名的就是漢獻帝和曹丕,為了魏國的江山,最後漢獻帝退位,把皇帝這個寶座讓給了曹丕,從而改變了天下朝代,這是一件。


    而第二件便是皇帝幹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從而罷黜,比如說不孝、荒淫、敗壞朝堂,但其實這些事也不能算是大事,畢竟作為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他想怎樣還不是怎樣,當年霍光之所以能行此事,還是因為他權勢無二,而劉賀隻不過是一介庸才廢物而已,趙昕可不是廢物,相比起他的幾位先祖來說也不能算差,且對待百姓也好,還是對待大臣也好,趙昕也從來沒有目光一切的狀態,這樣的皇帝,想要罷免他,恐怕也不太容易。


    而還有一點,歐陽修則沒說,他們這些人,大多數都是看著趙昕從皇子到太子,再到現在的皇帝,一步步走過來的,而趙昕平日裏對他們也大多都非常溫和寬厚,有什麽不懂的也來問他們,明麵上雖然是君臣,但私下其實頗有點師生的感覺,在這種狀況下,徐清提議要去罷免皇帝,眾人心裏都頗有一種可憐的感覺。


    這也是人之常情,試想一個好學生,天天還尊敬老師,隻要是個正常人就都會喜歡,然後徐清現在給人的感覺就是要把一個好學生給開除了,這就有點讓人難以接受了,雖然大家是站在同一戰線,而他們的敵人正在剝奪他們的權力,說道根處終究還是敵人,是對手,但這畢竟還是有過師生情分的,一時之間大家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不過在座的都是官場幾十年摸爬滾打出來的,自然知道什麽東西更加重要,而什麽東西則不那麽重要,像他們這樣的身份,自己怎麽想已經沒有人會去考慮了,因為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後,都有那麽一大群人在支持著他們,而這些支持者們,是需要迴報的,如今因為奪權之事,天下已然分割,若是自己戰敗,那麽未來的朝廷必然被皇帝完全掌控,到那個時候,他們這些站在台麵上的人物要完蛋,底下的人也得跟著完蛋,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所以他們的那點憐憫之心隻存在了一會會兒,就被理性所掌控,立刻被排斥在了做決定的考量之上,隻是對於如果罷黜皇帝,要用什麽理由這一點開始進行思考,要想罷黜皇帝,總歸是需要理由的,而像趙昕這樣的皇帝,顯然不能用荒淫無度或者說不理朝政之類的理由來廢帝,而要想一個其他的更好的理由出來。


    看看,這就是大宋朝的政治家們,若是用政治家的眼光來看,那一個個都是朝廷的棟梁,遇到這樣的事情都不會被感性所幹擾,而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做出最好的判斷,可以說是國之柱石級別的了。


    但若是用尋常人的眼光來看,無疑一個個都是冷血怪獸,相處十餘載,最後心裏想到罷黜人家時的難過,卻隻有那麽幾秒鍾,鱷魚的眼淚恐怕就是如此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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