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歐陽修在幾天之後的談判中不由沉默了很多,他本就不是那些貪官汙吏,對於權利,也不像其他人那麽渴望,雖然如今已然官居副宰相之位,可他平日裏還是很喜歡與友人把酒聽風,攬明月入懷,歌頌詩詞等風雅之事,對於百姓的遭遇,也總是抱有深切的同情,現如今見到這些工人的生活如此窘迫,對於歐陽修來說,自然是生出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來。


    再加上在所有高官之中,歐陽修無疑是受徐清影響最深的人,他們兩個人從進士時便成為了好友,早年間徐清能夠從溫州沉冤得雪,歐陽修可以說是付出了全力,而後來迴到中央之後,歐陽修也是幫著徐清的改革馬不停蹄,可以說對於徐清的想法他是最為認同的,之所以在朝堂之上無法跟徐清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也隻不過是一個尋常人,無法超脫曆史去看待問題罷了。


    這也不能怪歐陽修,就像一個現代人,你問他中國22世紀將會遭遇的最嚴重的事情是什麽的時候,你去問一百個人,很有可能一百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為對於一個平常人來說,一個國家未來將會遇到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經濟學家可以從經濟角度告訴你國家未來一百年的困難是什麽,而人文學家告訴你的答案絕對會跟前者不同,而曆史學家、哲學家、普通工人、學生告訴你的答案,也會不盡相同,這便是曆史的不可確定性。


    這個世界上,能夠做到未卜先知的人,不是沒有,但卻非常的少,並且他們的預測,也隻不過是幾率大一些而已,能夠預測到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世界已經是十分了不起了,百年時間的跨度,這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就像西班牙不會想到自己縱橫世界的無敵艦隊,會被一個叫做英國的國家給徹底擊潰,就像英國也不會想到原本是自己殖民地的美洲大陸竟然會在一百年後成為世界的霸主,還有十九世紀的中國,怎麽也不會想到所謂的天朝上國,隻不過是自己活在了夢裏而已,歐陽修也不可能想到,所謂的底層工人,竟然會有那麽強大的力量,對於徐清的言論,自然會有所懷疑。


    而現在,當他看到這一切之後,他對自己原本的想法已然產生了懷疑,雖然他自己也是統治者中的一員,可他不像韓琦等人,出生於豪門大族,基本上從來沒有幹過什麽重活,甚至連農田都很少看到過,從小便是錦衣玉食,對於底層百姓的辛苦是一點你也不清楚的,而歐陽修則跟他們這些人不一樣,他雖然說不上是起於微末,可出生上來說,確實不可與韓琦等大族相比,放到現在,也頂多是個中產階級而已,所以自然而然便能看到許多窮苦百姓生活時的慘狀,對於底層百姓,也有著十分深切的同情。


    後來為官之後,因為文采斐然,成績優異,便被朝廷直接留在了中央做京官了,而且還是清官,此處的清官並不是清廉的意思,而是清貴的意思,所謂清官,便是不用幹活但地位高尚之官,可以說歐陽修的官路是十分順暢的,也正因為如此,自然也讓少了去地方蹉跎的經驗,這樣悠閑的京官生活便讓他保持了一顆樸素的赤子之心,而不像許多下放過的官員一樣,吃過苦頭,在當地也受到過不少的打壓,平日裏還要孝敬上官,日積月累之下,便是再好的官,也被這繁文縟節、官官相護變成了官油子,歐陽修沒有遭遇這一切,所以對於老百姓受到的苦楚,他也有所感受,而不是像其他的官員那樣,對於這些處境,已然麻木了。


    對於這些地方官來說,這些工人們完全就是在小題大做,全天下日子過得慘的人多了去了,這些人說著自己的日子過得比在農村還慘,可就怎麽不見他們迴去呢?還不是迴去了之後連地都沒有了,這放以前的年月,就是可以直接等死,或是去做山賊度日了,而現在,他們這些城市裏不僅收容了他們,讓他們不用去山裏趴窩,還可以享受城市裏的公共服務,大小公園也從來沒有禁止他們入內,這些公園,可都是城市裏的納稅人交錢修的,這些工人可是一分錢都沒出。


    可隻要一到晚上,這些工人們便把整個昆山府二十多個公園全部占領,然後直接當做睡覺的場地,昆山府的捕快從來沒有抓過一次,總是讓他們安心睡覺,為此昆山府接到的投訴都不下一萬多封,全部都被毛遂見給壓了下來,這難道不比在山裏落草為寇好麽?


    現在竟然還要造反,在毛遂見看來,這簡直就是聞所未聞,好心當了驢肝肺。


    再說了,要說慘,他們這些人還能比在昆山港搬貨的外邦人慘,這些來自於各大殖民地的外鄉人,被以極為低廉的價格賣到全世界各地去,其中有不少也到了昆山府中,從事著最為貧苦的工作,住著的地方環境要比這些工人們惡劣三倍以上,他們還能六個人一個房間,那些黑奴們完全就是十幾個人住在一個大通鋪裏,什麽通風設施都沒有,並且這些人,壓根就沒有工資,直到他們死,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永不休止的工作,而這樣的人,在整個昆山府大概有四十萬以上。


    而在整個大宋,數量則達到了三百萬以上左右,這還隻是登記在冊的,至於那些偷渡來的,就已經無法考證了,按照杭州府的調查來看,當地的奴隸實際人數大概要比登記人數多少兩倍以上,如果全國都是杭州府一般的狀況,那麽也就是說海外奴隸的數量在整個宋朝境內大概有七百萬到八百萬之間,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數字,其人口規模已經與工人階級幾乎持平了,而就是這麽一群人,他們的生活條件簡直惡劣到如同地下水道裏的老鼠一般了,可他們像這些工人一樣無理取鬧了嗎?


    起碼這些工人不想幹了還能走,這些奴隸可是連走的權利都沒有,而且工人們還有工資,有基本的人權,並且為了保證大量的失地農民可以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而不至於上山落草為寇,或者是在城市中成為流浪漢,像毛遂見這樣的有為官員一直都在限製著奴隸貿易的人口,把更多的崗位讓給自己國家的人,不然這些資本家憑什麽要用這些還需要發工資的人?直接雇傭奴隸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就這樣,現在竟然還要和這群人談判,這對於毛遂見等人來說,無疑是無法接受的事情,所以當歐陽修說出要好好跟這些工人們談的時候,毛遂見一個沒忍住,便把自己的抱怨講給了歐陽修聽,歐陽修聽過之後,想了一想說道:“毛大人,我朝之所以進行工業化,非為幾家之得失,也不是單單為了國富民強而已,若百姓暗弱,國家再強又有何用?徐大人曾經說過,我朝之所以要推動國家工業化,乃是為了全民之福祉,而非為大族商賈所服務的,這一句話,想必毛大人必定聽過吧?


    既然如此,這些工人也是我大宋之子民,為何我等卻要把他們比作域外之民一般對待呢?難道在毛大人的心中,我朝子民與番邦子民已然是如出一撤了嗎?想必不是吧,那麽就請大人收迴這番話,別再宣之於口如何?“


    歐陽修的這番話讓毛遂見立時有些啞口無言,倒不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而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畢竟在他的心裏,這些工人確實跟這些奴隸沒有什麽兩樣,都是給他惹麻煩的重點對象,隻不過一個是在一塊區域裏惹麻煩,傷害自己而已,另外一個則是在整個昆山惹麻煩,難受他罷了。


    那些奴隸們其實也很不好管理,畢竟他們的一生等於是沒有了任何的希望,工人們盡管辛苦,可在朝廷政策的支持之下,雖然不能笑著活下去,可還是能夠活下去的,並且隻要聰明一點,勤奮一點,升職加薪什麽的,也是有希望的,不像這些海外奴隸,是根本沒有任何希望的。


    他們的子女凡是出生就必須經過雇主的同意,不然就會被打掉,如果私自生養孩子,孩子剛一出生就會被直接扔進海裏,而這些出生的孩子,隻要一長大,就會被逼著簽下賣身契,之所以要等到長大,自然不是因為這些雇主們好心,而是朝廷規定,所有海外奴隸不得在尚且不自願的情況下簽訂賣身契,其中第一個情況就是還沒有長大的時候,這些資本家們為了躲避這條法令,便想出了一個絕妙的點子,在他們十五歲的時候,便把他們帶到自己的麵前,然後讓他們“自願”簽訂賣身契,至於自願的形式,就是把即將簽訂契約的孩子父母綁在後麵的繩索上,隻要孩子不簽,那麽後麵繩索下的木板就會被撤走,吊在上麵的人隻需要一分鍾的時間,便會死去。


    這樣的手段無疑是十分殘忍的,而那些孩子們也隻能在這種情況下簽訂了契約,可是這些孩子的痛苦往往隻是開始而已,若是這些大宋朝的工人還能活到四十歲的話,那麽這些奴隸能夠活到三十歲便已經是長壽的人了,所以他們大多在十六七的時候便會被雇主抓起來配種,猶如養豬場裏的種豬一般,將男女們關在一間巨大的房子裏,讓他們交配,隨後便把男女分離,接下來生孩子,便是女人後半輩子的全部任務,為了讓這些十六七歲的婦女們盡可能多的生孩子,他們的手段無疑是十分殘忍的,有的人會在一個女孩生完第一個孩子之後的幾天之內,便安排一個強壯的男人,讓他們兩個共處一室長達三天的時間,可想而知,這對於一個剛剛生完孩子的女人來說,會有多麽巨大的傷害。


    還有的人則會更加殘忍,他們嫌棄這些女人生起孩子來無法像母豬一樣一生生一大堆,便讓許多假郎中去研究怎麽讓婦女一次性可以生多胎的辦法,還有嬰兒的死亡率過高的問題上,這些資本家們也十分懊惱,便讓這些醫生們直接在這些婦女身上拋開一個巨大的洞,然後把孩子直接拿出來,這間接導致整個宋朝的剖腹產技術得到空前的提高,嬰兒死亡率也快速下降。


    不過所付出的代價,便是這上萬名奴隸婦女悄無聲息的死在了這手術台上,這無疑是十分悲慘的事情,醫生在對待他們的時候可不會像對待那些宋朝女孩們那樣溫柔,甚至有許多人根本就不願意對這些即將迎接新生命的母親使用麻藥,許多人便在這種手術裏痛死過去,術後感染死亡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可以說,這些奴隸婦女,是完全不被當做人來看待的。


    而那些男**隸的結局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們從八歲開始便要在礦山裏麵不停的工作,一天能夠見到白天的時間最多隻有一個小時左右,剩下的時間要麽在煤礦裏,要麽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然後等到成年之後便開始更加繁重的體力工作,其中強壯的人會被安排去配種,弱小的人則會很快被這強烈的體力勞動所淘汰,這也是為什麽資本家們會想盡一切辦法提高生育率的原因,就是因為礦工、鐵路工人這些職業實在是死亡率太高了。


    所以提高生育率便是重中之重,而即便這些男**隸沒有因為事故死亡,在充滿塵霾和劇烈運動之下,一般一個男**隸的存活時間,也不會超過三十年的時間,所以當那個孩子長大十五歲為了保護自己的父母而選擇簽下契約的時候,往往他的父親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年好活了,而他們的母親此時也已經三十歲左右了,生育能力的飛快下降,自然也讓資本家們放棄了他們,而把更多年輕的婦女送進了生養孩子的牢籠之中,而至於這些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則被送到了昆山府品質最差的妓院之中,以最為低廉的價格去賣身。


    而服務的對象,正是昆山府超過一百萬的工人們,畢竟這樣的妓女,隻要有一點錢的人都是不會去享用的,也隻有工人這個同樣屬於底層階級的行業,才會去這些遊館之中度過一個還算溫暖的晚上,這便是奴隸們的一生,絕對要比工人們慘得多,他們說過什麽麽?從來沒有過,這些工人們竟然敢如此膽大妄為,這讓毛遂見怎麽受得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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