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老不死的,今天就要拿你祭旗!“老縣令的這番話讓裴德衍徹底喪失了心中的全部理智,就算他真的做錯了,可是身為將軍的尊嚴,身為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他那可憐的自尊心讓他麵對縣令的這番詰問時,幾乎是下意識的產生了躲避的念頭,所以他立刻把自己化身為一頭憤怒的野獸,向著老縣令就撲了過去,德順軍的將校們死命的抓著裴德衍的手臂,紀靈迴過頭去對著那老縣令勃然大怒的喊道:


    “你個老家夥是真想死嘛?還不趕緊走!“


    裴德衍本就天生神力,就算是一頭野牛在他的麵前,裴德衍都能把它給撅在地上,他們這十幾個人想要攔住他,可真是不容易的事情,此時德順軍的將校們每個人都是麵紅耳赤的,他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可是裴德衍前進的腳步卻依舊在繼續,若不是知道裴德衍打死了縣令他就算完了,這些將校是真的不想攔了。


    可沒辦法,裴德衍失去了理智,他們還沒失去理智呢,一個武官打死一個文官,這件事情隻要被韓琦知道,那裴德衍這輩子就真的是永無出頭之日了,甚至整個德順軍都會受到空前的懲罰,有可能整支軍隊從禁軍中被除名也是十分有可能的,畢竟大宋自古以來就對軍隊不公平,為了平息文人的怨氣,將他們這八千多人貶為庶民,流放邊境的事情,他們可不覺得朝廷會做不出來,所以他們必須得攔住裴德衍,不讓他傷害到這個老家夥。


    “我不走,你裴德衍有本事今天就打死我好了,告訴你們,我受夠了你們這些軍痞的鳥氣了!“若說裴德衍被老縣令的謾罵燒去了最後的理智,那麽老縣令則是被裴德衍這幾天的無視給燒光了最後一點的口德,此刻的他已經是進入一種殉教的狀態之中了,恨不得就自己被裴德衍宰了那才最好了呢,反正自己已經活夠了,這裴德衍可才二十幾歲,年輕的很呢,能拿自己的老命換他的小命,他這輩子也值了。


    “好了,明德,莫要再鬧了!你在此與裴將軍鬥氣,與我西安州百姓又有何益?快與我暫離此處,大家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再做打算,不要在這裏胡攪蠻纏了。“一旁的老知府此時總算是反應了過來,看著已經失去理智的縣令和年輕的將軍,他很清楚的意識到,如果兩個人繼續呆在一個地方的話,那麽很有可能是真的會出人命的。


    而如果出了人命,無論裴德衍未來會怎樣,西安州的安全是肯定充滿危機了,這是老知府絕對不願意接受的事情,所以盡管他在心理上是站在老縣令這一邊的,可他還是勸起了老縣令,想讓他先離開這兒。


    那縣令被身旁的知府一拉,整個人頓時都懵了,在他看來,老知府對這片土地的感情,可要比他自己深厚多了,他可是整整在這片土地上呆了十年啊,從天都城的縣令開始做起,然後又當了西安州的知府,可以說是真正的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啊,現在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因為德順軍沒有及時趕到而死去了,甚至連一個兇手都沒有抓住,老知府怎麽還會來勸自己不要再說了呢?


    他應該和自己一起指責眼前這個沒有教養的將軍才對啊,難道這個狗頭將軍就不應該罵麽?第一天來就羞辱他們,到現在死了人,什麽都沒有做到,還要擺大爺的脾氣,這樣的人怎麽就不能罵了!老縣令看著老知府,雙眼之中透著濃重的不解。


    “別說了,你再說,死了的也已經死了,這裏還有兩萬多活著的呢,你能讓他們繼續活著嗎?你不能,所以別再說了。“老知府用蒼老的聲音說道,他的內心之中又何嚐不為死去的人感到悲傷呢,他的心中又何嚐不為裴德衍的無理而憤恨呢?隻不過憤恨之後呢?依靠區區兩萬普通百姓能阻擋的了西夏的數萬鐵騎嗎?


    阻擋不了,這就是現實,憑著這個現實,無論如何,他們就得忍讓,因為裴德衍是秦鳳路最牛的將軍,隻有他有戰勝西夏軍隊的希望,隻有他才有可能保護這片土地不受外來者的侵犯,既然事實如此,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呢?


    “那麽他就可以嗎?“老縣令對著老知府說出了在這個大堂中,除了罵人的話以外的第一句話,他看著老知府,等著他給自己答案,老知府看著老縣令,有些無奈,又很是堅定的說道:”他或許不可以,可一定比我們可以。“


    老知府的這句話中透露著無盡的悲愴,亂世人命如草芥,古人之言,所言非虛,大宋並不是亂世,可就是這樣一個太平盛世之下,人類能夠做到的事情也太少太少了,人力終有窮盡的地方,剩下的,隻能交給老天了。


    縣令聽到老知府的這番話,心中也充滿了無奈,若說裴德衍是借他們來發泄自己無能的憤怒,他又何嚐不是借跟裴德衍吵架的機會來發泄自己的無奈呢?對於西夏的無奈,也是對於自己命運的無奈,他們兩人,其實並沒有什麽差別。


    老縣令轉過頭去,看著此時也已經安靜下來的裴德衍,他轉過身向後走去,走了兩步,又迴過身對著裴德衍說道:“若是護不了這西安州兩萬百姓之安危,就算是我死,也要拉你共赴修羅,聽明白了,裴將軍。“


    說完,一甩衣袍就直接走了出去,老知府見縣令離開,轉過身看了裴德衍一眼,隨後也不再多說什麽,跟著縣令就離開了,隻剩下德順軍一眾將校和裴德衍依舊擁抱在一起,除此之外,整個大堂再無別人。


    “放開我,人都走了,我還能怎樣。“


    過了良久,裴德衍張口說道,他這一說,原本攔著他的將校們,趕忙從裴德衍的身上跳了開來,站在左右兩側,一個個低著頭也不說話,此時的裴德衍臉色波瀾不驚,誰都不知道自己這位老板現在在想些什麽,自然沒有人敢去觸黴頭,誰知道裴德衍會不會把自己心中的怒氣發泄在自己的身上,他們可不想在大庭廣眾的麵前被裴德衍懲罰,或者是一頓暴打,所以沉默,顯然是最好的。


    裴德衍站在大堂的正中央,看著自己麵前敞開的大門,外麵正有大片的陽光順著大門照進大堂之中,那光距離裴德衍所在的位置大約有十五米左右的距離,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裴德衍看著那光芒,心中迴憶起剛才老知府和老縣令的話來,心裏莫名有些不爽。


    不,應該說是很不爽,他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麽罵過以後還讓那個人毫發無傷離開的,可抬起腳想要踏進那被陽光充滿的地方,他卻根本走不出去,他想走,但是背後有一股力氣在拽住他,讓他無法向著那陽光灑遍的地方走去,那力氣之大,比這十幾個將校加在一起還大,裴德衍被他拉著,一動都不能動。


    那是他心中的結在拉著他,那個結讓他不敢道歉,也不敢去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他很害怕自己如果承認了錯誤,就是在承認自己的存在就是個錯誤,這種邏輯很怪,可在裴德衍的心中卻是自洽的一套邏輯,可是麵對那兩個老人家,裴德衍卻再也不想出手了。


    裴德衍的心中思緒萬千,最後終究全部迴歸到了自己的心中,看著兩側噤聲側立的將校們,裴德衍眉頭一皺,大聲說道:“你們還在這兒幹什麽?是閑得慌嗎?還不快去收集西夏遊賊的情報,若是再被他們全身而退,我拿你們是問。“


    眾人被他那麽一說,不由愣了愣,隨後還是紀靈這個平時腦子不怎麽靈光的小子反應的快,看著裴德衍就說道:“是,兄弟們還在這兒幹什麽,趕緊走吧,若是再被西夏遊賊戲耍一次,我等德順軍還有何麵目在秦鳳路立足。“


    說完,紀靈便帶頭向外走去,他是跟在裴德衍身旁最久的人,盡管人比較笨,不能把裴德衍現在的心情宣之於口,可是紀靈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場最了解裴德衍的那一個人,現在的他需要安靜,就這麽簡單,所以紀靈便率先說出了這番話,一旁的諸多將校見紀靈說完也不跟裴德衍打聲招唿就這麽走了,一個個都愣住了,等過了幾秒鍾的時間,見裴德衍的臉色越來越臭,便趕忙學著紀靈的說法,一個個的走了出去,到最後,整個屋子,便隻剩下裴德衍一個人了。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裴德衍踱步走迴到自己的位置上,屁股剛準備坐下,他卻雙手撐著沒有再做下去,這本是那個老知府的位置,裴德衍的大腦中突然閃出那麽一句話來,趕忙站起,迴過頭看著自己身後的椅子,他還從來沒有這麽仔細看過一把椅子。


    這是一把非常陳舊的椅子,他的背部有著明顯的彎曲,這彎曲能夠看得出來並不是工匠特意製作的,而是主人經年累月靠在上麵所造成的,而在椅子的手把上,則是被摩擦的光亮如新,底下四根柱子則是沒有被蹭掉任何一丁點的顏色,看得出來,那位老知府平時應該是個很嚴肅的人,而不像自己,像是個多動症的孩子一樣,坐在椅子上就開始不停的晃動,導致每把椅子的四條凳子腿,隻要沒過多久就會有許許多多被摩擦的痕跡。


    就像這把椅子,裴德衍隻是做了幾天的時間而已,那凳子腿上已然是傷痕累累了,看著那些傷痕,裴德衍心裏沒來由的產生了一抹愧疚,這愧疚在他責罵他們為老不尊的時候沒有出現,在想要殺死那老縣令的時候沒有出現,卻在看到這凳子腿上的痕跡時出現了。


    “真是該死。”裴德衍看著這桌子,忍不住罵了一句,也不知道這話是在說自己該死,還是在說那老縣令該死,又或者是在說那位老知府,或者是麵前的這把椅子,誰知道呢?


    裴德衍說完之後便從這桌子麵前走開,來到了台階之下,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可坐下沒一會兒,裴德衍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沒停留一刻,就直接跑到了大堂的後院去了,到了後院,也是一刻沒停留,就直奔自己在這的臨時居所去了。


    一進到屋子裏,對著這屋子中的擺設,掃視了幾眼之中,隨後很是麻利的就從床上拿起了新的被子,把被單從被子上拆了出來,鋪在了地上,然後把自己放在這兒的衣服全部放進了被單之中,等把自己的東西都放了進去之後,裴德衍就把被單收拾了起來,打了個結,成了個包袱。


    裴德衍看著自己麵前的這個包袱,用手拎了拎,非常的輕,裏麵隻有兩件衣服和兩條褲子,除此之外剩下的東西便已經全部穿在了身上,這就是他的全套裝備,拿起包裹甩了幾下,見沒有東西掉出來,裴德衍就直接把包袱背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後不帶一絲留戀的離開了這臨時居所,向著大堂外的府衙門口走去。


    裴德衍的腳步飛快,沒過一會兒就走出了大堂,當那道區分裏外的光照射在裴德衍身上的時候,裴德衍的心情難得愉悅了起來,他一走出來,正在門口站崗的士兵很快就注意到了他,見裴德衍朝他招手,馬上就走了過來,對著裴德衍說道:“將軍,您有何吩咐?”


    “把我的戰馬牽來。”裴德衍看著眼前的小兵,低聲說道,一旁的小兵接到命令立刻走到了府衙旁邊的馬廄裏去,沒過一會兒,裴德衍的戰馬便一路小跑著走了過來,見到了自己的老夥計,裴德衍的心情很是不錯,見它朝著自己奔了過來,裴德衍抓住時間,拉住韁繩就直接上了馬,從頭到尾,胯下的戰馬都沒有一刻的停頓,這一手,立時看呆了在場的眾多小兵。


    裴德衍一拉韁繩,胯下戰馬便停下了自己騷動的馬蹄,看著眼前的小兵崇拜的眼神,裴德衍沉默了一下,最後緩緩說道:“你去找西安州的知府,告訴他,西安州的府衙,我裴德衍住夠了,從今天開始,變還給他了。”


    說完,裴德衍一騎絕塵而去,直奔軍營,從此以後,便在軍營住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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