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已是慶曆二年春,徐清迴到了秦州繼續開始日複一日的工作,遙遠邊疆的戰事偶爾傳來,據說西夏已然開始屯兵於宋夏邊境,還有的則說西夏已經吞並了西羌,一團戰爭的迷霧已經悄然籠罩在了大宋的頭上,隻不過此時的徐清,卻是毫不關心。


    他需要關心的事情太多了,而戰爭,則是最不需要他關心的,秦州位於秦鳳腹地,若是等哪天要他來操心戰事了,那大宋的江山也就真的處於危亡之秋了,所以他絲毫不擔心這些事情,隻是讓馬德明重新操練起太平軍,以備不時之需而已,至於他自己,則是馬不停蹄的奔走於秦州上上下下的無數工程之中,解決著一個個繁瑣而又至關重要的問題。


    當然,除了煩心事之外,自然也有好消息,經過那幾戶種棉花的人家以及秦州有經驗的農吏們的共同努力,克服了種種困難之後,棉花的種子總算是在秦州的北部地區生長出了綠色的幼苗,並且開始茁壯成長起來,當徐清來到農田,看到那一望無際如同雜草一般的棉花幼苗時,他的心中仿佛已經開出了棉花一般。


    而在治水工程上,李德一也沒有讓徐清失望,第一個人工湖泊在一萬名勞工的努力下,提前半個月的時間打造完成,儲水量大致在兩千萬立方米左右,並不算特別大,不過對於籍河來說,卻是足夠了,那一天,徐清親自出席,當著數萬百姓的麵,將籍河與人工湖的圍欄用炸藥炸斷,當那奔騰的籍河水流湧入湖泊之中時,數萬百姓,有的拿著鋤頭不停的揮舞著,還有的則唱著那古老的秦腔古調,一時之間,勝利的希望在人們的眼中,開始綻放光芒。


    等到二月來臨時,青稞種植基地也傳來了好消息,這種生長速度快,並且適應幹旱的植物在經過了四個月的成長之後,紛紛有成年男子的高度,猶如一片稻穀地一般,綠意盈盈,那百裏黃沙就好似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那一天,徐清也到達了現場,跟所有人一起收割起這些青稞來,最後一直堅持到最後一株青稞草被割下,徐清才離開。


    經過兩天之後,統計的數字便擺在了徐清的案頭上,這第一波青稞在去殼之後,剩下的重量大約在四千石左右,這個數字並不算特別大,可對於徐清來說,卻是非常大的鼓舞,他立刻給整個種植基地的人每人獎勵了一貫錢,然後便把這些青稞全部送到了養殖場去,以供養殖場牲畜食用。


    此時的養殖場相比起剛剛建立時的五十間屋舍已經完全不同,從高坡之上張望而去,大大小小兩百多間屋舍鱗次櫛比,錯落有序,雞鴨豬羊的叫聲此起彼伏,整個養殖場的動物數量,也已經有了非常大的進步,與剛開始時的規模相比,大約成長了三倍左右,雖然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幼崽,可能夠做到如今的程度,不得不說是非常的成功了。


    看到這一切,徐清的心中自然是高興萬分,整個秦州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展著,因為養殖場的成功,現在很多富有的鄉村已經開始從養殖場中領養牲畜到自己的家中養殖,根據徐清定下來的規定,隻要村民們願意養,所有動物的出售都會以貸款的模式進行買賣,以避免價格過高而傷害到百姓的利益。


    而動物的飼料,在最開始的三個月間,將由養殖場來提供,之後則由自己負責,這也是為了避免飼料的價格過高,老百姓養不起而設置的製度,徐清想要的是讓貧困者富起來,而不是想讓那些本來就富有的人占官府的便宜,所以這些製度雖然麻煩,可徐清還是一意孤行的決定了這項事宜。


    至於牲畜生養出來的幼崽,則全部歸農戶所有,不需要向官府繳納費用,如果其中有能夠領養多頭的,則還能夠減免一部分的利息,當然,前提是不能讓動物大規模死亡,如果出現這種狀況,將會從此失去在秦州獲得朝廷官方貸款的渠道,並且賠債的金額將根據標準利息的模式來賠付,以此來保證村民們不會有掉以輕心的念頭。


    通過這些政策,秦州的百姓們開始真正享受到了發展所帶來的好處,在這期間,徐清曾經去過一趟王貴村長的村子,那是他來到秦州之後最先見到的村子,也是他來到秦州之後,給他印象最深的地方,正是因為親眼目睹了那裏的貧困和絕望,這才讓徐清產生了奮鬥的意誌,所以他必須要再去一次那個地方,看一看那裏現在到底如何。


    這一次去,村莊依舊很窮,到處都是黃沙漫天,於第一次來的時候別無二致,不過聽村長王貴說,今年卻再也沒有餓死人了,冬天的時候,也再沒有一個人凍死了,而且王貴還說,他們村也打算領養二十隻雞、三十隻鴨子來養一養,看看明年的收成,聽到這些,徐清的心中很是安慰,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一個好的開始,改變起碼比一成不變要來的好。


    徐清跟王貴村長邊走邊聊,他這次來,除了想要看一看這個村子的改變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掃墓。


    去年的秦州叛亂,給整個秦州的百姓們造成了空前的災難,無數人民死在了叛軍的手中,還有無數人無家可歸,再也沒有了親人,而這個王家村,在這次戰鬥中,總共有四個男人、七個女人上了前線,迴來的,卻隻有三個女人,其餘的人全部戰死,其中也包括那位王小康的父親,還有那位最先來報名參軍的王柴,也就是王貴村長的二兒子,是所有村莊裏,犧牲最多的村子。


    麵對這個事實,徐清很難不把這些人的死,算在自己的頭上,他有的時候會想,若是自己沒有來過這裏,沒有對他們許下承諾,沒有給過他們希望,他們是不是就會繼續渾渾噩噩但卻平安的活下去呢?


    是的,他們為了自己的承諾死去了,可是這到底值不值得呢?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這句話到底是對是錯,生命是不是真的就比愛情和自由更為低賤,徐清在看著自己麵前那七座嶄新的墳墓時,在看著王貴老村長眼角的淚水時,心中搖擺不定,或許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吧,徐清心裏想到。


    “老村長,我對不起你,讓你的兒子上了戰場,卻沒把他帶迴來。”徐清看著涕泗橫流,卻不敢大聲哭出來的王貴,滿懷著歉意說道。


    “大人萬萬不可如此說,小兒從軍,乃是為自己,為老朽,為這個村子,既是為我等,大人又何必自責呢?”王貴本在緬懷自己的孩子,卻沒想到一旁的徐清突然之間向他道歉了,他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等意識到徐清的意思之後,他趕忙反駁道,他並不希望徐清誤會王柴參軍的原因,那不是因為徐清才參軍的,而是因為他想保護這個村子,保護這個家而已。


    徐清沒有迴答王貴,他把這話當做是寬慰之言,人都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想必王貴老村長的心中,是恨死自己的吧,王貴見徐清的情緒依舊低落,他有些著急起來,對著徐清說道:


    “大人曾經說過,要讓我們過上小康的生活,說實話,小老兒並不知道小康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的,我們從小到大就沒有讀過書,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麽寫就非常不易了,至於小康是什麽?沒人知道,也從來沒有人去想過,除了一代又一代,不停的種地之外,還能有什麽樣的生活。


    可您卻告訴我們,人是有另外一種活法的,那種活法,就叫做小康生活,我們雖然不知道小康兩個字是什麽意思,但老朽想,大抵就是過上更好的生活吧,那什麽是更好的生活呢?


    有幾畝良田,有鴨子、有雞、有牛羊,還是每年都有新衣服穿,又甚至是未來可以請先生到村子裏來教書?沒人知道,可正是因為這兩個字,我們大家總算是敢去想象,我們還會有怎麽樣的生活了,大人,您知道老朽第一次幻想我們未來的時候有多麽的激動麽?!


    若不是老朽已無能力提槍上陣,老朽必定與柴兒一同上戰場,若問他等為何要上戰場,就是因為我們總算有了可以做夢的能力了,大人,王柴,王小康的父親,還有其他的鄉親,並不是因為您而死的,而是為了他們心中叫做小康的夢而死的,您怎麽可以怪自己呢?!“


    老村長的肺腑之言徹底震驚了本處於悲傷之中的徐清,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甚至從來沒有想象過,一個連做夢都不敢,連夢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的,而這樣的人,當有一天敢做屬於自己的夢時,到底會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一下子徐清就有些理解他們為什麽會去參軍了。


    他突然又想到,整個秦州境內像王家村一樣的村落還有許多,他們或許也像王家村的村民們一樣,祖祖輩輩都過著往複循環的生活,從來沒有想象過,離開這片土地,或者換上一種生活方式,或者家裏多了一條衣服的生活,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


    想到這些,徐清的心情一下子豁然開朗,或許在有些人的心目中,生命真的不是最為珍貴的吧,有些東西在某些人心目中,就是要比生命還要珍貴,而在王柴和其他的犧牲者眼中,做夢的權利就比他們的生命來的珍貴得多得多。


    告別了王貴和王家村的村民,徐清馬不停蹄的迴到了成紀繼續著日複一日的工作,從這天氣,徐清愈發刻苦努力起來,原本他不願意去的地方,現在他一個個的跑下來,原本他不想幹的事情,現在他一件件親自去幹,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徐清幾乎跑遍了整個秦州所有最為窮困的村落,跟每一個村長都進行了交談,從他們的口中,徐清了解到了一個新的秦州。


    這個秦州落後、貧窮、野蠻、荒蕪,可這個秦州恰恰卻是最為肥沃的,它有最為勤勞的人民,有最為渴望好日子的鄉親,有想要接觸知識的孩子,還有想要進入城市,見見世麵的男人,麵對著這些鮮活的生命,徐清與他們一一交談,然後迴到成紀,召開了一場又一場的會議,有的時候經常要到晚上,天黑的看不見路了,這才放他們走。


    整個秦州的工作便也越來越繁重起來,許多文吏們開始叫苦連天,可徐清卻連一個憐憫的眼神也不願意給他們,因為就在這一個月裏,他看到越來越多的村落因為他們的努力而擁有了想要養殖牲畜的意願,也有越來越多的男人進入到大型工程之中開始打工,整個秦州都在以飛快的速度改變著。


    而這改變,也驚動了遠在鳳翔府的韓琦,當徐清的報告書一封封飛到安撫使司衙門,來到韓琦的桌案上,韓琦的心中也不由得驚歎秦州的巨大變化,甚至每每在看完信後,韓琦的內心深處都不禁懷疑起徐清信中所說內容的真實性來,等到最後終於憋不住了,連夜帶著幾十名扈從,便來到了秦州,來與徐清見麵。


    當徐清大中午正在工作的時候,韓琦就那麽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站在徐清的麵前,一句話也不說,徐清抬起頭看著遮蔽住陽光的眼前人,立時便認出了來者正是韓琦,心裏一驚,筆杆子便掉落在了紙張上,染黑了一大片,看來是不能再用了,可這時徐清也不在意這一點了,他看著韓琦,嘴巴驚訝的微張,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豈弟。“韓琦見徐清呆愣住了,不由嘴角微微一笑,然後用手輕輕拍了拍桌子,徐清聽到聲音,這才迴過神來,看著眼前的韓琦,心中還是有股不真實的感覺,不過身體卻是自動反應了過來,他趕忙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從台階上走了下來,看著韓琦,行禮道:”見過安撫使大人。“


    “唉,快起快起,豈弟啊,你這可見外了。“韓琦趕忙伸手虛扶了一把徐清,徐清也就順勢挺直了背,他看著臉帶笑容的韓琦,雖然不知道他來這兒是為了什麽事,可看他笑得那麽和煦,想來應該不會是壞事,所以徐清倒也輕鬆了許多,便對著韓琦迴應到:”是,韓大人,您來秦州,所為何事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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