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大榮一派昌明之象。新皇登基後,下達了幾條禁令,獲得了老百姓的一致好評。一是禁黑娼,二是禁大族藩王私設軍隊,光這兩條就引起了巨大的動蕩。雖然老百姓受益,卻得罪了江湖黑幫和世家大族,這些既得利益集團不會那麽容易妥協,尤其是第二條,執行起來非常的吃力,政黨們都覺得至少也要三五年才能初見成效。然則新皇雷霆手段,派遣雲麾大將軍白弗生全國掃蕩,先以武力鎮壓的方式,強行禁止非法娼妓,短短兩個月,就剿滅了幾大與之為敵的江湖勢力門派。轟動武林,全國皆知。


    經此一役,白虎將軍的威名更是天下皆知,京城街頭巷尾,老幼婦孺都能說上一段他的故事。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源頭,在京城的老百姓口中,白虎將軍就成了一個長相兇惡又性情殘暴的大惡人。要說當年梁晚燈是京城官員心中的一頭毒蛇,誰都要小心被他咬一口。那麽白弗生就是眾人心中的一頭猛虎,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誰也沒那個膽子。雖然官員們知道白弗生的真實樣貌並不如市井傳言那般,反而恰恰相反,然則也甚少有人敢去多舌解釋,原因無他,這傳言的起始,正是皇宮,是皇帝。


    白弗生容貌不僅不醜,還天生綺麗,驚豔非常。說有一天在禦書房議事完畢,皇帝卻愁眉不展,丞相問之:“陛下因何事不悅?”


    皇帝:“諸位愛卿,你們說白虎將軍風姿何如?”


    丞相自然滿口誇讚:“白虎將軍年輕俊朗,論容貌論氣質,都是老臣心中的第一人。不是老臣吹,就是先朝被譽為國士無雙的封太傅,也是比不上的。”


    禦史大夫是封不染的腦殘粉,聞言不滿的癟嘴,但張嘴就說:“丞相所言極是,臣也是這般認為的。”


    皇帝卻更加苦惱了:“一個將軍,年紀又小,樣貌又好,朕若想重用他,肯定會有很多人不服吧。”


    禦史大夫忙說:“白虎將軍雷霆手段,誰敢不服啊。”年初那天晚上北宮門上處死梁晚燈,那手段也是雷厲風行的。


    皇帝皺眉:“那是你們見識過,自然曉得他本事。百姓們可不知道,他們一聽說朕重用一個年輕又綺麗的男子,一定會用汙言穢語來詆毀他。眼下雖然還沒大肆流傳,但朕已經聽到這樣的聲音了。”


    丞相一眯眼,“陛下,老臣有一計……”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於是禦史大夫就見證了丞相一番言論如何將黑變成白將白變成黑的。皇帝聽了還極力讚同,當即命太監鋪紙研墨,親自執筆,洋洋灑灑千字。這張紙,就成了日後說書人最原始的故事樣本。後來又陸續傳出,添油加醋,沒過三兩月,反倒別的詆毀白弗生的聲音聽不見了,群眾一致認為白虎將軍是樣貌醜陋且性情殘暴的大惡人。


    趙永晝前去執行禁令歸來,一迴到京城,將屬下遣散,說先去吃個飯,聽到大街小巷茶樓飯館都在議論自己長得醜性子兇殘殺人不眨眼,老百姓一提起白虎將軍無不變色駭然。納悶之極,加上最近一直東奔西走勞累的很,一個不注意就從望江樓的樓梯上摔了下去。


    “呀呀呀!這位大人您怎麽摔了呀?哎呀您府上住哪兒啊好送您迴去啊!”一個大美男從樓上摔下來當然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紛紛都有些嫉妒那個動作迅疾的小廝。


    “白府……”


    “白府?京城這麽多白府您說的是哪個啊?”


    “城南下街,白弗生,白府。”


    “哦哦哦城南下街……白、白弗生?!……”


    還沒等那小廝和一眾看客迴過神來,突然幾個彪形大漢奔過來,原來是趙永晝的屬下,也來這裏吃飯的。


    “將軍!您怎麽了?!”


    “將軍您沒事兒吧?!”


    小廝麵露驚駭,但也知道光天化日皇城腳下:“你你們幹什嗎!搶人啊!”把人抱的死死的。看這幾個莽漢個個高大威猛滿臉橫肉的,可不敢把人交給他們。


    誰知懷裏的美人推開他,揮揮手,招唿那幾個大漢:“我沒事兒,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剛走了兩步,又暈了過去。


    幾個大漢蜂擁而上:“將軍!”“白將軍!”“快快找軍醫!徐軍醫呢!”“找個屁的軍醫這是京城!趕緊去稟告皇上,要派太醫,太醫啊!”“對對!要太醫!要十個!”


    大漢們背著人跑出去了,留下望江樓當時在場的人們震驚不已。


    “什麽啊!那就是白弗生啊!”


    “靠!被騙了啊!”


    “大美人啊!”


    於是傳到宮裏的消息就是,白虎將軍迴來了受了重傷說要十個太醫趕快過去救命。


    燕九一聽:“你們以為太醫是大街上的燒餅一來一打啊!”


    誰知皇帝當了真:“燕公,快送十個太醫去白府。”


    燕九哎喲一聲:“您湊什麽熱鬧啊。再說也撥不出那麽多啊。”


    皇帝想了想,扔了禦筆朱砂,親自帶了太醫院的幾個太醫奔去了白府。忙著趕過去的還有輔國大將軍趙永德,趙永德不能不來啊,他不來國相爺七老八十的就親自來了。


    當劉清鳴和豆子趕來的時候,白府早就被聞訊而來的官員們圍得個水泄不通。院子裏全是正五品以上的當朝官員,聽說正二品的才能進屋子,那些五品以下的不敢跟上司搶位置,全都被擠到府門外去。要不是後來金吾衛出來站崗戒嚴,搞不好白府門前的路就成了朝堂大會了。


    而主臥屋子裏,也是擠得很。一個皇帝,一個大將軍,三個太醫,唯獨一個伺候的侍女,嚇得簡直不能唿吸了。


    趙永晝躺在床上,施了針,額頭上敷著冰過的帕子,唿吸慢慢變得平緩了,臉上的紅暈也在逐漸消退。


    容佑盯著那熟睡的人,眉頭緊蹙:“都一個時辰了,怎麽人還不醒。你們到底行不行。”


    太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陛下息怒。將軍是疲乏之身引起舊疾複發,再加上天氣悶熱,暈過去後就顯得嚴重了。眼下臣等已經控製住了症狀,待得暑熱消退,將軍就可醒來了。”


    容佑的額頭也冒汗,黢黑的眸子掃了一眼屋子,“這房子這麽小……不是賜了宅邸嗎?怎麽還沒搬過去?”


    侍女哆哆嗦嗦迴話:“迴陛下,將軍不搬。”


    “為什麽?”


    “這宅子是以前封、封大人給選的……”侍女不敢再說了。


    容佑眯了一下眼睛,卻也不再問下去。然則這屋子實在狹窄的緊,容佑便將太醫趕了迴去,留侍女一個人在裏麵伺候,自己也跟趙永德出來。


    滿院子的官員唿啦啦跪倒一大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容佑簡直要暴怒了,拍馬屁也不是這麽拍的,簡直蠢死了。


    大手一揮,克製道:“諸位愛卿迴去吧。”


    眾官員也看得出皇帝臉色不怎麽好,生怕拍不著馬屁惹蹶子,全部一哄而散了。


    院子裏,容佑坐著喝茶,趙永德站在一旁,尷尬的很。不是他臉皮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主要是白弗生不醒過來,他沒法迴去跟老爺子交差。


    容佑也沒趕他,幽幽的喝了口茶,忽然出聲:“大將軍,坐。”


    趙永德不敢不坐,話說現在趙家跟皇帝的關係可微妙的很。國相爺是輔政大臣,自己是輔國將軍,然則趙家又手握重兵,是皇帝新政要打壓的最大的老虎之一。


    “趙將軍跟弗生的關係很好?”容佑問。


    趙永德:“迴陛下,早年在軍中,臣與白五曾結拜為兄弟。”


    容佑有些奇怪的道:“趙將軍倒是識人,那時弗生還是一個小兵吧?趙將軍就願意與他結識,真是慧眼識英雄呢。”


    皇帝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趙永德不知該怎麽接話。


    容佑又說:“朕見弗生也格外與將軍親厚,你們這忘年兄弟,越看越像親兄弟呢。”


    趙永德心裏微驚,麵上一笑:“不瞞陛下,臣是把他當親兄弟來對待的。不僅臣,連臣的老父親也對他喜愛的不得了。”


    容佑:“朕是聽說相爺有意認弗生為子。不知此事可當真?”


    趙永德笑道:“家父卻有此意。”


    “聽說相爺今年要過大壽?”


    “是,今年六月初九呢。”


    “嗯,看來朕到時一定要給相爺送上一份大禮了。”容佑的笑容高深莫測,讓人後背發涼。


    正在這時,侍女驚喜的叫道:“將軍您可醒了!”


    趙永晝昏昏沉沉的醒來,嗓子幹熱,身上全是汗。接過茶喝了一大口,苦澀的味道讓他稍稍清醒了些。就見兩個人走進來。


    還沒等趙永晝抬腳,容佑就說:“好好躺著別動。”


    趙永晝於是就沒起來,點頭示意:“陛下。”


    又抬起頭,看向趙永德,“大哥,你來了啊。”


    “聽說你當街昏倒,老爺子急得不得了。我不來他就來了,你醒了可就好了。”趙永德連著說道,心裏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喘了一口氣。正想跟兄弟再說兩句話,就聽容佑說:


    “既然人醒了,大將軍就趕緊迴去報信吧,別讓相爺久等了。”


    趙永德一愣,看向床上的人。


    趙永晝說:“大哥先去,我稍後再去府上,親自給相爺請安。”


    趙永德連說:“不急不急,你舟車勞頓又大病,還是好好歇息幾日。我先迴去了。”


    等趙永德走了,容佑又讓侍女和侍衛退出門外,自己端了藥,要親自給趙永晝喂。


    趙永晝哪敢讓他靠近,連忙坐起來,調整姿勢跪在床上磕頭:“求陛下開恩,不要折煞微臣。”


    他這麽大的動作,讓容佑剛要靠近的手一頓,歎氣道:“弗生,你我兩月未見,朕想與你親近一下都不成麽?”


    “陛下是君,怎能與臣下親近。陛下還是不要開玩笑了。”


    “可先前替父皇守喪期間,明明你每日與朕相伴……晝夜陪伴,這份情意,朕可忘不了。”


    容佑低沉的聲音響在耳側,趙永晝的身體又有些眩暈起來。


    “你看你,抖什麽呢。好了,你坐好吧,朕不碰你就是了。”容佑將藥碗放下,“你自己喝。”


    趙永晝坐起來,暈了幾口氣,端起那藥咕嚕嚕喝下去。一度要反胃,都生生被他忍下了。


    容佑將帕子遞給他讓他擦嘴,見他仍舊驚慌的麵孔,一時被逗笑起來。


    “你膽子真小。”容佑笑的眉眼彎彎,“朕雖然很喜歡你,但若是強求了你,隻怕有人要從香洲殺過來了。”


    人說但凡發自真心的微笑,都是好看的,更別說容佑姿色天成,他這一笑,可謂是百花齊放,風情萬種。饒是那雙讓人害怕的眸子,也是彎著,如月牙般溫柔瑰麗。


    趙永晝內心裏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坐在床上,“陛下有話不妨直說,何必捉弄臣呢。”


    容佑靠在椅子上,修長的手指撐著頭笑眯眯的打量了趙永晝半晌,才慢悠悠的開口:


    “弗生,這兩個月來你做的不錯,咱們已經敲山震虎,接下來就該逐個擊破了。”


    “陛下要現在開始收繳軍隊嗎?會不會太快了。”


    “有的事情不是分快慢,而是講時機。眼下就有幾個絕好的時機,隻要先把這一隻大老虎收服了,開了好頭,後麵才會勢如破竹,一舉將這些世家大族拿下。”


    趙永晝有些迷糊:“陛下說的這隻大老虎是……”


    容佑一眨眼睛,“弗生,你是白虎將軍,這隻大老虎,還得你幫朕打。”


    趙永晝忽然明白了。同時心裏也一涼:容佑要收繳軍權,京城擁兵最重的,除了趙家還有誰。不僅僅有趙家軍,趙永修還是兵部尚書,手握大權。京城趙氏,離天尺三。大老虎,可不這就是最大的老虎麽。


    “陛下覺得,臣能讓趙家兄弟心甘情願的交出兵權?”趙永晝凝神問,他必須清楚容佑到底是個什麽態度,自己要在裏麵扮演什麽角色。


    容佑笑的神秘:“沒有人能比你更適合了。”


    “如果臣做不到呢?”


    “下個月初九國相爺過大壽,如果那一天你不能杯酒釋趙家的兵權,朕就派整個神武營,血洗國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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