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晴,微風。


    推開房門,微風拂麵,清新的空氣令人無比舒爽。趙永晝披了一件薄袍子,立在青石台前。他剛迴來,今下午才去報道,今日也就沒有去上早朝了。


    遠處灰白色的天空交染著黛青色的山巒,虛幻地融合在一起,似一幅畫,盯著看久了,讓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幻。


    就像昨夜一樣。


    趙永晝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滾燙的溫度。十指糾纏,掌心緊貼。在這深秋的早晨,他的臉頰微微泛起熱來。


    是夢吧,離開了半個月,一迴來就做那種夢。


    “喲。”


    一聲戲謔的問候響起。趙永晝抬起頭,看向拱門處的白衣道人。雲衡慢慢走過來,臉上掛著不那麽正經的笑容,細長的眸子上下打量四處遊走。


    趙永晝被他看的有幾分尷尬,輕咳了兩聲。問候道:“道爺,早啊。”


    “嗯,是挺早的。”雲衡道:“有人比我還早呢,真辛苦。天不亮就得從溫柔鄉裏爬出來去上早朝,要不我討厭做官呢。”


    “誰天不亮就起來了?”趙永晝歪頭問。


    雲衡瞄著他笑,“看來師兄是白忙活大半宿,你都沒記住他。”


    趙永晝一頓,反應過來之後,臉迅速的紅透了。那不是夢,昨晚上封不染真的來了。


    府裏的人接二連三的起來。巧兒值後半夜的班,剛和阮顰換了,打著哈欠進屋去補眠了。子清起來看見雲衡和趙永晝二人在院子裏說話,去了廚房忙活。


    雲衡逗著趙永晝說了會兒話,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得,道:“哦。忘了跟你說,我在來的路上碰見你那頭老虎了。”


    “禪心?”趙永晝吃驚道,他其實有很多疑惑很多話想問,但忍了良久,最後隻是低聲問了句:“它好麽?”


    “還行吧。”雲衡似乎在琢磨著該怎麽用合理的言辭說話,“怎麽說呢,這畜類修行跟人修行是一個道理。它這次多少耗損了一些修為,需要閉關一段時日。嗯,可能暫時不會出現了。”


    趙永晝目光閃爍,欲言又止,“……很嚴重麽?”


    “沒關係,對於它來說不算什麽。”


    “它有沒有讓你給我帶什麽話?”趙永晝突然問。


    “為什麽這麽問?你認為我可以跟一頭老虎溝通?”雲衡盯著他的眼睛笑著問。


    “你和師兄都能夠跟它說話,瞞著我做什麽。”趙永晝心想,老子雖然沒見過鬼神,但是好歹重生過一迴,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雲衡在軍中與禪心相處過一段時日,對其底細有幾分了解,也大約能猜測道這頭老虎與眼前這個小孩子的淵源。


    “它就說讓你別惹事兒。”雲衡說道。


    沒過多久,封尋起了。宿醉的他打斷了雲衡和趙永晝的說話,非得要雲衡給他治頭痛。眾人用了早飯之後,趙永晝和封尋二人便去入職。


    待子清收拾好從廚房出來,正廳裏已經沒有人了。聽著後院有說話聲,穿過花廳,就見巧兒跟幾個年輕男女在園子裏笑鬧。他再走進步,便看到那假山旁邊搭了一把軟榻,羑安斜躺著,雲衡替他把脈,兩人有說有笑的聊著天。自從兩年前後,羑安的臉上很少有這般輕鬆愉悅的笑容了。


    “你們背著我在這裏聊什麽呢?這般開心。”子清輕步過去,纖細的身形宛如一陣微風,青衫白衣,烏發及腰,芙蓉般的麵容帶一抹淡淡的笑。


    雲衡收迴搭在羑安腕上的手,勾著唇撫弄袖口的雪紋。其實昨夜兩人夜談,已經比較熟了。


    “道長說我的身子無大礙,我的人生還很長,可以盡管做自己喜歡的事。”羑安笑著說道,目光落在那滿園花色中的幾個年輕男女身上,“子清,我想給張大人去信,告訴他我一切安好。”


    聽到張玉明的名字,子清一頓,隨後又釋然的說道:“好。”


    午後,懶懶的陽光在清池中遊走,在立於池畔之人的眼中折射出星光點點。


    陪著羑安說了會兒話,羑安睡下後,子清覺得有些乏,卻並不想睡。在府中行走散步,此處幽靜,耳中能聞山鳥啼鳴,秋蟬嘈嚷。拐彎就是一處清池,池中的荷花已經懨懨熟透,在柔和的太陽光下更顯慵困。空氣中散發著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息,一人負手立於池畔,白衣勝雪,體態傲然,讓這困乏之氣消散了不少。


    子清在榕樹下立了半晌,始終不敢上前,唯恐擾人清修。


    沒過多時,雲衡側過頭來。彼時子清正混沌,瞌睡襲來,果真讓人渾身乏力。他抬起頭,恰好對上一雙清明的眸子。對方毫無睡意。


    “道、道長。”子清趕忙俯身請禮,很是不好意思。


    他如同一個女子一般的請禮方式,讓雲衡微微皺了一下眉,但隨即就散了。


    “怎麽不去屋裏,反而站在樹下睡?”雲衡扯嘴一笑,冰雪般的麵孔宛如乍然而開的春花,耀眼至極。


    子清一時覺得,這位道長即便是凡人,也一定修煉接近於仙的地步了。他突然覺得自己這樣肮髒的人是不配與仙人同處一地的,更沒有資格直視仙人的眼睛。


    他微含著首,眼睛落在腳下塵土間的落蕊上。


    “屋裏悶,想到院中走走。”子清迴答道。


    雲衡抬頭看了一眼高出塵世的深藍天空,眯著眸子深深的吸了半口氣。忽而歎道:“明日便是重陽了,倒有些懷念故鄉的雲餅,隻可惜少小離家,光陰似箭,縱然走遍阡陌大地,也再嚐不到兒時的滋味了罷。”


    子清不知怎麽答話,便默默的靠著樹幹,任由大腦神遊昏睡。待他瞌睡著,頭像小雞嘬米一樣,忽然猛的驚醒。再抬頭去看,已沒有了仙人的身影。


    他怔愣了片刻,抬手撫掉肩上的落蕊,轉身迴了前廳。


    趙永晝站在兵部大門外等著封尋。沒多時,一頂華轎緩緩行來。怕是擋了人家的路,趙永晝站到漢白玉的石獅子旁邊。那轎簾掀開,一位年輕的官員從走出來。輪廓深刻,明眸雪亮,玉肌淡唇,一股書卷氣,掩藏不了那周身的陰冷。趙永晝定睛一看,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難為自己的‘晚燈’。


    那晚燈瞥了趙永晝一眼,微微皺了眉,卻也並不上前來,像是沒看到他一般,徑直進了兵部。


    恰逢封尋從裏麵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封尋頓了一頓,仍舊是朝晚燈行了禮。對方也謙遜的還了一禮。


    “走吧。去望江樓。他們在那兒等著呢。”封尋說的是一些軍中的舊識,去了一看,大都是年齡不過二十的年輕男子,都是封尋的熟人,知道他迴來了,聚在這裏為他洗塵。酒過三巡,趙永晝似不經意間問了一句:“方才在兵部門口的,那人是誰啊?你還對他行禮。”


    封尋擰著眉,“你說梁晚燈?嘁。”


    他嗤笑一聲,似乎很不屑。


    原來他姓梁。趙永晝看著封尋,靜聽下文。封尋卻搖搖頭,憋著嘴不願多說。他旁邊的一個俊麵壯漢扭過頭來,臉上掛著戲謔的笑:“梁晚燈?白將軍,你對他感興趣啊。”


    “非也。隻是上次在兵部見過一次,有些好奇罷了。”趙永晝說。


    俊壯漢點點頭,“那你定是見識過他的狗仗人勢了。”


    “怎麽說?”趙永晝追問。


    俊壯漢星眸半醉,搖頭擺手:“罷了罷了,君子不背後議人是非。”


    他不說,自有人接著說。


    “梁晚燈?就是那個一路睡到親王府梁國公庶子麽?哈哈哈哈,怎麽著?你們誰又被他整了?”


    “瞧你這嘴,當心禍從口出。”旁邊的人趕緊提醒道。


    “一個刑部侍郎老子怕他?想辦老子,除非他睡到龍床上去!”這人口出狂言,想必也是後台不弱。但旁人忌憚梁晚燈的勢力,眾人哄鬧著,聊別的話題了。


    如此一來趙永晝沒了打聽的途徑,然而不知怎的,一想到梁晚燈跟五哥親近的樣子,他便覺得不怎麽舒坦。聽那些人話裏話外的意思,難不成梁晚燈與五哥也有那樣的關係?


    整個酒宴下來,趙永晝也是不怎麽盡興。封尋卻是喝的連路都走不動,眾人散了,由趙永晝扶著他往迴走。夜色深了,街上的人並沒有多少。趙永晝一邊想著,怕是隻能將人帶迴白府了。


    “你剛才一直不高興,是不是因為他們說梁晚燈的壞話?”耳邊忽然響起封尋醉醺醺的話語,全是酒氣。


    趙永晝揚了揚脖子,隻因封尋的氣息噴灑在他耳背上,有些怪異。


    “你沒醉啊?”他推開他,整理被拉扯開的衣領。


    封尋揉著鼻梁,發出的聲音像悶在被褥裏:“你不要介意。他們隻是說梁晚燈,並沒有說你。”


    “我為何要介意。”趙永晝平淡的說道,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你迴哪兒?”


    “明天要早朝,怕是要迴去跟老家夥們報個道。”封尋道。


    趙永晝點點頭,“那就這樣吧。對了,恭賀你榮升驍騎將軍。”


    封尋看著他,“我聽說了。你也不要灰心,他們並沒有看到你的真正實力。”


    趙永晝笑了,怎麽這小子今晚好似總在安慰自己呢。他拍了拍封尋的肩膀,“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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