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池聞言,登時轉了麵色。她一拍大腿,決然道:「拿來,我一口悶了。」這副模樣,像是綠林好漢在酒館裏就著牛肉,大口喝燒酒似的。


    待陸麒陽遞過藥盞,她二話不說,仰頭就咕嘟咕嘟一口而盡。末了,擦一擦唇邊藥漬,頂著被苦皺了的細眉,艱澀道:「快,讓我看你傷在了哪兒。」


    陸麒陽無奈,隻得捋起袖子,露出手肘來,道:「喏,就在手上。宰那畜生時不小心叫它抓了一下,不怎麽礙事。」


    世子的手上有一道新傷,膚肉外翻,頗為猙獰。落在他臂間縱橫交錯的舊傷上,愈顯刺目。


    沈蘭池輕咬唇角,心底不是滋味。


    「本不想拖累你來救我……」她輕輕撫著那傷口周遭完好的肌膚,小心翼翼,免得觸到他的痛處,口中道,「可終究還是拖累了你。」


    「算不上拖累,」陸麒陽放下袖口,遮住那道傷,笑道,「不過你得記著,你這條命歸小爺了。說的簡單些,你沈蘭池,從今後歸我陸麒陽了。」


    「……你!」她睜大了眼,頓了頓,語氣陡轉,嗤笑道,「我早就歸你了。上輩子就歸你了。」


    就在此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道扣門聲,碧玉問道:「小姐可是醒了?奴婢這就去請夫人。」說罷,屋外便是一陣嘈雜,幾個嬤嬤、丫鬟皆歡喜不已。


    眼看著就要有人來了,陸麒陽無法,隻得道:「算了算了,我先走了。你醒了就好,省得我記掛。」說罷,便利落翻窗而去。


    沒一會兒,沈大夫人便匆匆忙忙趕來了。


    沈大夫人麵帶悴色,簡衣單釵,似是累極了。她入了房中,仔仔細細地捧著沈蘭池的臉瞧了一會兒,便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過幾日,娘就去菩薩麵前還願去。」


    沈蘭池擠出笑臉,道:「娘,是女兒不肖,惹您憂心了。」


    「你也知道你是個惹人憂心的丫頭呐。」沈大夫人眼角帶淚,輕聲道,「睡著的時候,終日裏說些不吉利的胡話,直嚷著說你已到閻王那頭去了。娘在菩薩麵前許了願,若是你能好端端地迴來,娘願意不要這安國公府的榮華富貴,便是窮苦一輩子也行。」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把下一句話憋迴去了——她的寶貝女兒不僅說胡話,還在夢中一直喊著隔壁那世子爺的大名,也不知是情根種了多深。


    ……也罷,也罷。那世子爺數度救了蘭池,又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孩子;最重要的,還是蘭兒的心頭人。如此一來,豈不比那太子殿下更好些?


    蘭池與沈大夫人說話間,外頭遠遠地又傳來了男子的怒罵聲。沈蘭池好奇,問道:「外邊是在鬧些什麽呢?」


    「噢,還不是你二伯他們在鬧。」提到二房,沈大夫人的麵色便冷了,「你爹終於下了決心,要與二房分家,讓他們自個兒過日子去。你二伯不樂意,說是要麽繼續在一道過日子,要麽就由他來承襲你祖父的國公之位。鬧鬧騰騰的,已折騰了一整日了。你剛病好,還是不要管這些煩心事為好。」


    聞言,沈蘭池心中動容。


    父親終於——終於願意,與二房分家了。


    想到那日從宮中迴來時,父親的種種反應,沈蘭池不由在心底暗暗猜測——那支被動了手腳的發簪,便是二房設下的陷阱。隻是未料到陰差陽錯,最後被聖獸所傷的卻是沈桐映。


    這也算是惡有惡報吧。


    父親便是再疼愛弟弟,想來也無法容忍這等行徑吧。


    「娘,蘭兒覺得,一個國公的名頭,其實什麽都不算。」沈蘭池小聲道,「若是二伯父想要,那便給了他吧。這偌大家業,原本也有他的一份。」


    「難為你一點兒都不看重這富貴利祿……娘又何嚐不知道這些?隻是你爹不願意。」沈大夫人搖搖頭,歎道,「他怕這爵位交到了你二伯手上,便會被敗的分毫不剩。沈家世代華族,他定不會讓這顯赫權勢斷在這一輩手上。」


    沈蘭池揪著被角,急切道:「可若是讓二伯繼續留在咱們家裏,安國公府的名聲,一樣會被敗光。」頓了頓,她心焦道,「說來也怪爹爹,為何總是偏疼二伯一家?若非爹爹縱容,庭竹堂兄又怎會驕縱至此,以至於犯下大錯!」


    沈大夫人摸一摸她額頭,苦澀道:「這事兒是說不得的。你隻要記著,你二伯於你爹爹有大恩;若非是你二伯,當初你爹不僅做不得當家人,就連命都保不下來。」


    「嗯。」沈蘭池點頭。


    「這家裏的事,由爹娘操心便足夠了,你不用摻和。那世子爺救了你,隔兩日,娘便準備些果品禮物,你拿著去登門道謝。能遇上世子這樣好的人,可是你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明白麽?」沈大夫人憐愛道。


    頓了頓,沈大夫人又道:「橫豎都是熟人,也不用拘謹著男女之別了。……給娘仔細把握住了!」說這句話時,她言語裏竟還有一分小雀躍,像是期待著什麽。


    沈蘭池:……


    ???


    真是她的親娘啊!


    沈蘭池這裏尚算安靜,外頭卻已是吵翻了天。遠遠的,就能聽見書房門口傳來沈二老爺暴怒的響動,還有肖氏的哭聲。


    「分家?分的哪門子家!大哥可要想清楚了,就算是桐兒毀了容,太子殿下也未必會改娶侄女!現在咱們鬧了分家,豈不是讓柳家看笑話?」沈二老爺脖上青筋突兀,麵孔漲的通紅。


    與之相比,沈大老爺便顯得平靜多了。他並不動怒,淡淡道:「分家也隻不過是分開來過日子罷了,與太子殿下有何幹係?你我兄弟二人早就成家生子,各過各的,有何不好。」


    沈二老爺心知,這不過是大哥的借口。


    自己多番向二殿下出手,盡數失利;大哥眼看著就要禍及自身,便連忙舍卒保帥,想要與自己斷了幹係,好繼續在陛下麵前做個忠臣仁子。


    「好,大哥若執意要分家,那就讓爹來與我說。你雖是當家人,可爹他老人家才是國公爺,才是這安國公府的主子!」沈二老爺不依不饒,怒道,「我就不信,爹會容著你這樣幹!」


    說罷,他甩袖而去。


    肖氏見狀,連忙哭哭啼啼地跟上。抬眼間,眼底俱是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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