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長白國那邊很快就響起了悠長而尖銳的號角聲。


    隨著號角與軍官們的催促聲,長白國的士兵與武者們列成方陣徐徐前進。他們一直推進到城下一裏處才停住。


    風聲唿唿,日頭初上,光線非常好,目力強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見雙方近處的人的表情。


    天地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大多數人隻聽到自己心髒的砰砰砰跳動的聲音。眼前的景物仿佛靜止了。


    城中的大宗師們也接到了鹿清瞳的命令,紛紛現身。


    木龍山沒有自己的大宗師隨軍,所以來協防的兩位大宗師都出自天威府。其中一人是陳無忌在飛沙關見過的,麵白無須,整天笑眯眯像個富家翁的方奇。


    墨白似乎與他頗為熟稔,笑吟吟說道:“你老人家來了。”


    方奇迴道:“嗯,來活動一下筋骨。”


    與他同行的另一位大宗師,穿著一身戎裝,鬢有華發,眼角有魚尾,但目光清冽有神,威而不怒,鎮靜而有老將之風。他名叫丘宏光,是天威府玄武營的資深教官。


    墨白向他行了一禮,“見過丘老前輩。”


    丘宏光微微點了下頭算是迴禮,視線一直停留在城外的敵陣上,神情越來越嚴肅。


    陳無忌與方念璿在旁邊打量著這兩位大宗師,大敵當前無須那麽多虛禮,他們就沒有過去打招唿了。


    嗡。


    隨著長白國武者射出的第一支箭飛上城頭,鎮北關之戰正式拉開帷幕。


    兩軍交戰的例行之事就是先來一輪互射。


    長白國大軍的前幾排士兵們舉起大大的方形盾牌作掩護,後麵密集的武者們則手不離弦,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覆蓋了鎮北關的正麵。


    城頭上,陳無忌拉著方念璿蹲在城垛後麵,其他弟子也付下身體。天威府的士兵們同樣立起了盾牌擋箭。在間隙處有箭手瞄準了下方還以顏色。城牆後麵早就清出了一片空地,站著十幾排臂力強勁的護衛們,朝天彎弓搭箭,跟著號令的節奏施放。一蓬又一蓬的箭矢躍過城頭,劃出華麗的拋物線,落在敵陣中。


    而隱伏在兩邊山上的武者們則按兵不動。


    雙方的箭矢你來我往,互有殺傷。黑壓壓的箭矢遮雲蔽日,像兩團快速移動的烏雲在交錯碰撞。有時甚至在半空中相遇,箭杆相碰,改變了軌跡,四處散落。


    陳無忌靠著城垛,不時用紅月刀撥拉掉無頭蒼蠅般亂竄的流矢。他留心著方念璿的情況,開口問道:“公主,你還好嗎?”


    方念璿同樣靠著城牆,紗巾蒙住了她大半邊臉,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見她眼神複雜,“我說,你不要再叫我公主了。”


    陳無忌一呆,“啊,那我該怎麽叫你?”


    方念璿恨恨地說道:“怎麽叫?你不是最擅長和人套近乎的嗎!”


    陳無忌一時無語,片刻後訕訕說道:“那我以後叫你方師妹。”


    方念璿將頭扭向另一邊,“隨便你!”


    陳無忌正對她忽如其來的小脾氣摸不著頭腦,鄺化悄悄地摸過來,手裏拿著一支長箭。


    “無忌,北蠻的箭矢經過改造呢。”


    陳無忌接過他遞來的長箭,在手中掂了掂,定睛細看,“這是北人的箭?嗯,好像是有點不同。”


    “這支箭的箭頭特別重,還有,靠近尾羽的地方纏了幾圈細線。”


    方念璿抑製不住好奇心,也湊過來看,“鄺校尉,這種箭有什麽特別之處?”


    鄺化道:“經過這樣的改造,這種箭會射得特別遠,準頭也特別好。”


    方念璿立即麵有憂色,“難怪北蠻處於下方卻能不落下風。”


    經過這數輪箭雨的襲擊,夏朝守軍這邊也有不少的死傷。濼洛帶著鳳凰穀弟子們在城上城下飛奔,或背或抬,將一個個傷員帶離戰場,安頓在城池的南邊。


    鹿清瞳已經迴了太守府,居中指揮。城牆的防務全權交給青琅。


    英姿颯爽的青琅在城樓中鎮靜自若,一邊密切留意著北蠻的動靜,一邊調動後備力量隨時填補死傷的空缺。


    白刃戰還沒開始,這種程度的損耗仍在雙方的承受範圍內。


    長白國的那邊同樣在頻繁地調動著人手,他們屬於攻城的一方,死傷更大。射箭的節奏稍微放緩了一下後,北地的武者們換上了容易燃燒的火箭。


    在白晝下劃出道道黑煙的火箭飛蝗般蜂擁而至。城頭的夏軍產生了刹那的混亂。在青琅的調度下,武功高超的護衛與門派弟子們挺身而出,用武意震開亂飛的箭矢。


    北人的箭矢射程極遠,躍過城牆後落在一些民房上,引起了多處火苗。


    鹿清瞳對此早有預料,很快就組織人將火撲滅,再加派了一些實力強悍的武者在屋頂戒備。


    但是紛亂之下,無形中顯得夏朝這邊的箭手受到了壓製。長白國的陣型開始往前推進。


    陳無忌從城垛之間的空隙看見北地武者們借著盾牌的掩護下快步朝城牆靠近,心頭泛起一個疑問,他拉住鄺化問道:“鄺兄。北蠻在搞什麽?休整了這麽久也沒有製造攻城工具嗎?就這麽兩手空空地衝過來?”


    鄺化也露出一絲迷茫,“北人不善攻城,但也不至於連攻城器具都不會做啊。我也搞不懂他們在想什麽。”


    青琅也冒著箭雨走到城牆邊,身邊跟著兩個宗師強者,鼓動著武道之意,撐開一個大大的防護罩,沒有半支箭矢能射到青琅跟前。


    青琅凝視著城下蟻群一般湧過來的敵人,眉頭緊鎖。隻見她沉思了一會,忽然花容失色,顯然她想到了敵人的計劃。青琅急促地喊道:“快,傳令兩翼放箭,不能讓敵人靠近了。”


    有人勸諫道:“青琅將軍,敵人尚遠,此時暴露兩翼的火力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青琅豎手道:“不,晚了就來不及了。正麵的箭手也要壓前射擊!”


    手下的軍官們盡管有點不明白她為何要提早下令,但是還是忠實地傳達下去。


    兩側山頭上立即站起密密麻麻的武者,同時射出強勁而準確的箭雨。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蒼鬆書院弟子和天威府護衛,戰鬥力比尋常的箭手不知高了多少倍。又有著居高臨下的優勢,在他們的打擊下,正開始提速衝向城門的北地武者紛紛被射倒,而隻要一倒下,立即就會被箭矢釘成刺蝟。


    那些北地武者倒也強悍,跑到最後竟然連盾牌都扔了。每人提著兩個鼓囊囊的布袋,單純靠護體武意抵擋箭矢,施展各自最快的身法,拚命朝鎮北關衝去。


    這一路上,更多的北地武者被射倒,畢竟你有護體真意,但夏軍這邊的精英們同樣用武道之意灌注入了箭矢啊。功力稍弱的人自然抵擋不住。但也有很多的強者衝到了鎮北關前數丈,然後雙臂齊拋,將手中裝滿了泥土的布袋扔到了城牆根。


    城上的方念璿目睹著這一幕,大感驚奇,“無忌,你說他們在幹什麽?”


    陳無忌嘴裏念念有詞,“不好。這些北蠻果然夠簡單粗暴。”


    方念璿急起來,板過他的肩頭,厲聲喝道:“你在說什麽!說清楚點。”


    陳無忌道:“他們仗著人多,這是要直接將鎮北關的城牆填起來啊!”


    方念璿不是笨人,將看到的與聽到的一對照就明白了。


    北地武者冒死衝到近前,將裝滿沙土的布袋扔到城牆邊。盡管鎮北關的城牆高達三十丈,但北地武者人數眾多,一輪又一輪衝鋒下來,他們的沙袋將越積越高,慢慢形成一個人工築成的小山坡。到時形勢就會對他們越來越有利,這個龐大的山丘不但幹擾了城中的視線,還堵住了城門,即使夏軍想出來衝擊也不可能。當這個沙土袋堆成的山接近城牆的高度,鎮北關等於無險可守。因為對這些強悍的武者來說,利用這個山坡疾衝,躍上城頭隻是一縱身的事情而已。


    方念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急忙一推陳無忌,“你快去向青琅將軍報告啊!”


    陳無忌苦笑著說道:“不用了。青琅將軍早就看出來了。不然她不會這麽著急下令所有的防禦力量齊開。”


    方念璿一愣,遠遠望過去,果然看到青琅正在調動著更多的射手,要對城下進行更強烈的壓製。


    情況正如他們所猜測的那樣。天海勝三接過主攻鎮北關的任務後就開始苦思對策。北人擅騎射,攻城是弱點。到了最後他決定一力破萬法,反正鎮北關的城牆隻有三裏寬而已,直接在它麵前堆出一個進攻的山坡好了。反正他手下武功高強的武者多的是,也不用打造什麽攻城器具。直接叫士兵們在周圍瘋狂地挖沙挖土,裝滿了可以造出一個小山頭的量。


    利用強大的武者近身衝鋒的技能,即使還是會有不少的傷亡,但總好過用平常的攻城方式拿人命去填。


    夏朝這邊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出了天海勝三的意圖,都不禁有些佩服他這妙想天開的攻城法。


    青琅暗暗焦急,眼見城下的北地武者冒著狂暴的箭雨和各樣攻擊,運輸來一袋又一袋的沙土,在城牆腳下越堆越高。而且當中又有不少的狠人,竟然將地上的屍首也扔了過來,堆填在沙土袋中,這樣的累計速度就更快了。


    青琅深吸了一口氣,下令換下一批已經顯得疲憊的射手,換上精銳的門派弟子和天威府護衛。然後這些實力較強的武者掄起一個個裝滿了火油的罐子,用力扔得遠遠的。


    這些罐子砸在沙土袋上,砸在北地武者的進攻路線上,立即被兩翼射出的火箭引燃。


    城下頓時化出一片火海,烈焰衝天。


    青琅還不斷地命令著手下搬來更多的火油扔出去。讓那火勢越來越大。她倒不是寄望於這樣就能擊退北蠻的進攻,而是希望可以打亂一下他們的計劃,讓她有多一點時間思考下一步的應對。


    北地武者們多數都是修習水屬性的武意,在大火中奔走應付得頗為吃力,而鎮北關左右兩翼的山上箭陣不但攻勢不減,還增強了幾分。稍一鬆懈就會被長箭衝破護體武意,釘入身體。略一遲疑就會倒下被火燒被箭射,再也起不來。


    北人的箭陣雖然也在竭力推進,但大火一起,對他們視線的幹擾遠遠大於城上的人。一時間,北人之箭就射得有些散亂,對負責進攻的武者提供不到多少有效的支持。


    方念璿在城頭上鬆了一口氣,但隨即眼中有不忍之色,“青琅將軍果然有辦法。就是這打仗真是太殘酷了,你看那些被燒死的人,真是太慘了。我在這裏都聽到了他們的哀嚎。”


    陳無忌捂住鼻子說道:“我都聞到那些烤肉的味道了。特麽的,搞得我以後都不敢吃燒烤了。”


    方念璿幽幽地說道:“這人間煉獄般的景象,我竟然是第三次見了。”


    陳無忌道:“喂喂喂,我們兩個怎麽婦人之仁起來了?這不對啊。”


    鄺化可能在遠處一直留意著他們兩個,見他們神色不對,趕緊跑過來,“你們怎麽了?害怕了?”


    陳無忌搖搖頭,“害怕倒不害怕,就是有點不適應。”當初米雅縱火焚燒飛沙關,那慘況不比現在輕。隻是當時他剛從昏迷中醒來,驚訝地發現自己成為了廢人,所以沉浸於個人的得失中,糊裏糊塗聽天由命,反而不在意外界的變幻。


    方念璿說她是第三次見,是算上了飛沙關之戰和皇宮之亂。她閃動著眼睛,“我曾經聽人說過,如果你想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你直接麵對你最恐懼的東西。”


    “嘖嘖,誰說的啊?”陳無忌被動觸發了抬扛本色,“好有道理,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啊。”


    方念璿白了他一眼,“那人死了,你去地下找他唄。”


    鄺化哭笑不得地看著兩人又開始插科打諢起來,無奈地搖搖頭,“我也不多說了。你們注意自己的心境就好。千萬不要入魔。”


    陳無忌不以為然地揮揮手,“知道啦。”


    他到處張望了一下,見到其他的朋友們在各處的戰場上都十分淡定,尤其是鳳凰穀的濼洛,穿梭不停,救治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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