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煩小官人通稟一聲,隻說李莫前來拜會故人。」李知州一拱手道。


    少年上下打量他幾眼,側過身,恭敬道:「既是故人,快請堂上坐,晚輩這就去請大人。」語畢,請了李段二人到堂上,川人謂之「堂屋」坐定,又作個揖,自去了。


    段知縣心上狐疑,看這少年不似凡人,言行舉止自有風度,卻不知此間主人到底是誰?為何連李知州也執禮來拜?莫說是哪位本地籍貫的官員致仕退休,迴鄉養老,自己斷無不知之理,這倒怪了。


    李莫卻打量這堂屋,隻見地雖是土皮,卻很是平整,堂屋中陳設雖然簡樸,卻打理得一塵不染。北麵牆上設有神龕,上麵供一牌位,卻是本地最常見的「天地君親師」。正看時,一丫環,隻十來歲,很是乖巧,端了兩盞茶來奉上,舉止也知禮儀。段知縣愈加疑惑了。


    有心去問,又怕長官責怪唐突,隻能憋著,等正主出現。結果,一盞茶吃罷,還不見人來,段知縣有些生氣,這不管是什麽來頭,我是本地父母官,李知州更是上司長官,親自來見,你還這般拖拖拉拉,是何道理?


    正不悅時,聽得響亮的腳步聲傳來,李知州突然起了身,他一看,也跟著站將起來朝外看去。眨眼之間,一人出現在麵前。身穿短褐,挽著袖子和褲腿,頭上還戴頂草帽,完全是一副漁夫裝扮。右手提了一個竹籃,本地人喚作「魚巴囊」,裏頭幾尾活魚且蹦著呢。


    因草帽擋著,看不清形容,隻聽得對方一口外地口音說道:「文了稍坐,待我換了衣裳來。」


    李知州拱手一揖:「是,恩相。」


    段知縣這一下子驚得不輕,恩相?太守喚恩相?在宋代官場上,什麽人能稱為恩相?要麽,就是長官確實對下屬有恩,唿為恩相,要麽就是想極力討好巴結長官,唿為恩相。段知縣從這兩個字裏,讀出了太多意思。


    首先,這漁夫裝扮的來頭絕對不小,鐵定是致仕退休的朝廷大員,隱居於此。其次,李知州唿對方為「恩相」,怕是沒有討好巴結之意,一個致仕退休的人,還有什麽值得巴結的?十有八九,此人確實對李知州有恩。


    但是,他既隱居於此,就應該祖籍射洪的官員。但問題在於,凡是射洪本地作官的,無論大小,自己都知道,印象裏沒有這號人物啊?


    左思右想,不得要領,段知縣怕稍後有冒昧唐突之處,不得已,開口問道:「太守,不知這位前輩是……」


    李莫坐了下去,笑道:「前輩?論起來,這位相公倒不算前輩。之前沒有對你明言,是恩相他不想聲張,要低調處理。但我既引了你來,便不得不告訴你。恩相,便是……」


    話沒說出來,隻見方才那人已經換了一身穿戴。段知縣一看,駭得心頭亂跳。因為對方穿一身紫色的單衣出來!這還不足以看出對方的身份,他的腰上紮著一條耀眼的金帶!看這身行頭,對方顯然是三品以上的高官!手裏也執柄掛玉墜的西川摺紙扇,龍行虎步來到堂上,拱手道:「我這山野漁夫,怎敢勞你知州親自來見?」


    李莫頓時顯得有些惶恐,俯首道:「恩相若說這話,便叫下官無地自容了。」


    「哈哈!」那人爽朗大笑,上前用紙扇輕輕在李莫手臂上點了一下,「你這人吶,還是這般認真,我不過與你玩笑罷了。不知這位官人怎麽稱唿?」


    李莫急忙介紹道:「望請恩相恕罪,隻因他是我故交,又是本地的父母官,下官思前想後,有他,若遇個什麽事恩相也方便,因此帶來。」


    那人聽了,打量段知縣幾眼,又拱起手:「原來是段知縣。縣翁駕臨寒舍,無以為敬,倒是今天從江裏釣了兩尾大河鮮魚,已經吩咐廚下作了,稍後請李知州,段知縣小酌兩杯,也算我徐衛盡地主之誼吧。」


    那段知縣一聽「徐衛」二字,腦袋裏「嗡」地一聲,頓時怔住了。怎地?鬧了半天?我們射洪這座小廟,居然供下了這麽大一尊佛!這可是咱們川陝最高長官吶!這四川陝西兩地,無論官民,誰不知道他的大名?我的天!太尉在我治下住了這麽久,我居然不知情!


    「那下官可就叨擾了,聽說射洪本產的沱酒連詩聖杜子美也讚不絕口,稱之為『射洪春酒寒仍綠』,不知下官今日可有這口福?」李知州道。


    「還就巧了,我到射洪,除了這房舍,什麽也沒有置辦。倒是上好沱酒,備了幾大甕。今日怎地?不醉無歸?」徐衛笑道。


    「敢不從命?」李莫也笑了起來。


    段知縣像是還沒有迴過神來,呆立當場,有些手足無措。徐衛見了,笑道:「怎麽?段知縣不肯賞臉?」


    李莫見他模樣,微皺其眉道:「射洪縣,徐太尉賜飯,你怎不言語一聲?」


    段知縣這才如夢方醒,慌忙道:「那下官就叨擾了。徐,徐太尉,怎到射洪住下,也不知會下官一聲?這麽長日子,下官也不曾來拜會,實在失禮!失禮!」


    徐衛哈哈一笑:「段知縣公務繁忙,我是不想給你打麻煩。縣翁的賢名,徐某耳聞已久。射洪在你治下,諸業興旺,百姓安居,實是幹才啊。」


    聽得徐太尉誇獎,段知縣一興奮,大聲道:「宣撫相公一再告誡我們地方官員,勤政愛民,下官不過是遵從宣撫相公指示罷了!」


    徐衛手裏扇子一搖:「可不敢當,徐某如今已辭去宣撫使差遣,在你這縣城邊上,作個垂釣的漁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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