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勝非見皇帝把問題推給他,也不避讓,直言道:「金使來江南,除祝道君六十壽誕以外,也傳達了金國首相宗磐的口信。」


    「願聞其詳。」徐紹生硬道。


    「宗磐說,兀朮一意孤行,發動戰事,為金帝和朝臣所不喜。今偽韓已廢,道路無遮,議和可以達成。」朱勝非不去看徐紹。


    「就這些?」徐紹緊追不放。


    「對方也含蓄地表示,若議和,金國考慮歸還部分土地,但終究哪處,還有待磋商。」朱勝非道。


    徐紹聽罷,問道:「官家,朱相,不知對於金人此舉,有何想法?」


    趙諶在殿上輕聲道:「朝廷用兵,所圖者,一為保境,二為恢復。賴折彥質、何灌、徐處仁、徐衛等忠直之臣忘身於外,保境無虞。如今金人主動提出議和,歸還部分土地,正合我恢復之意,甚好。」


    朱勝非不說話,想來也是這個態度。


    徐紹點點頭:「官家,倘若金人真是誠心議和,我們當索取哪處為好?」


    趙諶答不上來,朱勝非見狀道:「自然首推江淮陝西。江淮直接有關係到南方安危,若握在敵手,勢同懸劍。陝西乃西陲要地,若西軍扼其全境,則有黃河之利,川陝皆無患。」


    徐紹一拱手:「朱相高見。但不知女真人情願否?」


    「現在還不得而知,等談過之後方見分曉。」朱勝非道。


    徐紹一聲冷笑,直言道:「此乃北夷拖延之策!」


    趙諶驚問道:「賢卿何以有此一說?」


    「官家,可看過川陝宣撫處置司上書?」徐紹問道。


    趙諶一臉茫然,朱勝非趕緊接過話頭:「徐處仁奏本方到,還沒來得及上呈官家。」


    「川陝奏報何事?」趙諶向他問道。


    朱勝非無可奈何,隻得據實以報:「徐處仁上奏,言經過多年休養積蓄,如今西軍兵精糧足,士氣百倍,當挾東征之餘勇,一舉收復陝西。他以『便宜行事』之權批準徐衛所請,已經著手準備,預計在今年七至九月之間發動攻勢。」


    趙諶聽罷,十分驚愕,連聲問道:「果有此事?西軍真有恢復之力?」


    「陛下,徐處仁經營川陝頗有成效,徐衛總節西軍也日漸強盛。此時,正當挾東征餘威,一舉蕩平陝西金軍!」徐紹大聲道。


    沒等皇帝表態,朱勝非又搶道:「官家,金人主動提出議和,我朝正可討還陝西之地。若成功,則兵不血刃,何必耗費錢糧,妄折士卒?」


    徐紹霍然起身,鬚髮皆動:「朝廷怎可寄希望於和談,反輕視將帥!」


    「沒誰輕視將帥!若能討還陝西,又何必動刀兵?」朱勝非針鋒相對。


    趙諶見他倆又吵起來,頭都大了,索性道:「二卿不必相爭,此事容朕細加斟酌,卿等暫且退去吧。」


    朱勝非看也不看徐紹一眼,就要告退。徐紹卻站殿上一禮:「臣請留對。」


    所謂留對,就是由皇帝或大臣提出單獨會麵,如果大臣提出,則是「自請留對」。一般都發生在宰執之中,不外乎兩個目的,一是告狀,二是陳情。在朱勝非看來,徐紹自請留對,更傾向於前者。他認為,徐紹恐怕是要進他的讒言。


    隻是,對方已經提出請求,他不可能賴著不走。當下遂告退,卻未遠走,就等在垂拱殿外,候徐紹出來。


    朱勝非一走,趙諶便催促道:「徐卿還有何事?」


    「陛下,嘉定中,西軍接連收復永興、耀州、坊州、華州、陝州諸地,今又復河南,折彥質何灌,又在襄漢擊敗金軍侵略。如今之局麵,已較宣和、靖康、隆興年間大為改觀。恢復曙光已現,陛下當乘此良機,建莫大之業!」徐紹懇切道。


    趙諶頻頻點頭:「此朕日思夜想。」


    「金人此時釋出媾和之意,實乃用心險惡!兵勢無常,如今西軍箭在弦上,復陝西全境必矣!如何能期冀和談?」徐紹苦口婆心地勸道。


    趙諶不作聲,心中卻想,若是金人誠心議和,我方便可兵不血刃收迴陝西半壁,誠若如此,又何需動刀兵?


    似乎猜到皇帝心思,徐紹道破:「金人議和,不過是虛與委蛇,藉故拖延,以慢我軍心。官家萬不可上當!退一步說,就算金人誠心議和,又怎會任我索取?要陝西便是陝西?」


    這一點,趙諶倒是沒有想到,一時有些猶豫了。


    「再者,金人狄夷禽獸之輩,轉麵無恩,毫無信義,此前種種,就是明證!今日議和,明日反目,也是毫不稀奇。伏請聖上,明察秋毫!」徐紹說著,又起身離座,作勢欲拜。


    趙諶連忙止住,應允道:「賢卿所講,朕定當斟酌,且容朕一些時日再作定奪。」


    徐紹心裏雪亮,所謂「容朕時日」雲雲不過是藉口,事後,這位少年天子肯定會受太上皇左右,而太上自福建迴浙以來,銳氣全無,無心恢復,隻求苟安而。因此正色道:「皇帝乃天子,國家之元首,萬民之君父,軍國重事,但聽取於宰執,裁決於聖意,不可因孝而偏廢!」他這話已經很明白地表示,皇帝不能因為孝順而受人擺布。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句話觸到了趙諶痛處,這位少年天子朗聲道:「朕既登大位,受臣民擁戴,又豈能作傀壘!」


    這迴輪到徐紹吃驚,因為在他的印象裏,眼前這位皇帝,平日都是坐朝聽政,退朝問安,凡事都離不開太上皇,連他的皇後也是太上皇給選定的。他的「聖意」,很多時候都是太上皇意誌的體現。可剛才這句話,倒頗具擲地有聲的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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