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相!宣相!」一名三十出頭的文官跨進李綱辦公的二堂時,踹翻在地。顧不得疼痛和塵土,慌忙爬將起來。「大事不妙!金軍已經進抵同官,知縣以下,七名官員殉國,耀州城危在旦夕!」


    「什麽!」李綱憤然起身。已經進抵同官?那距離京兆已經不遠了!果真是大事妙!金軍主力在定戎,過來就是京兆府!現在金軍偏師又到了耀州,往下幾步還是京兆府!婁宿這是要兩麵夾攻於我!


    「曲端大軍現在何處?」一陣慌亂後,李綱大聲問道。


    「曲都統率大軍屯於富平,似乎沒有北上馳援耀州城的打算。」佐官迴答道。


    李綱一時默然,現在他真感覺有些束手無策,西軍這班潑才,擁兵自重,藐視兩司。連徐家兩兄弟也無視我的軍令,呆在定戎拒不出戰!眼看著金軍就要兵臨城下,這可如何是好?陝西是我苦心經營之地,要讓我棄長安而走,絕不可能!


    王庶不知什麽時候靠了過來,見李綱如此模樣,摒退了佐官,上前幾度欲言又止。良久,終於還是說道:「宣相,此危急存亡之時,我等書生,不通軍務。是不是……請何少保過府商議?」


    李綱聽了,臉色更加陰沉。彈劾何灌,要求免去他陝西六路製置使的奏本,已經寫好存於公案。隻是想到大敵當前,臨陣換帥會影響士氣,因此按著沒送。金軍入關中以來,軍令都是由我宣撫司直接下達,並沒有通過製置司。而且,即使請了他來,又有何用?他還不是跟我一般無二,諸路大帥有誰聽他的?


    王庶見他不言語,又苦口婆心地勸說一番,李綱沒有對策,隻能點頭答應。唉,徐衛若在,必定能給我出謀劃策。可現在,誰也不知道河東那片情況怎樣,短期之內,恐怕是指望不上他了。


    在二堂裏躁動不安地來迴走動,佐官幕僚們見此情形,沒有一個敢出來說句話。李綱越看越心煩,官家出走江淮,東京也遭圍攻,現在陝西又是這般境地,莫非大宋這迴在卻難逃?


    罷罷罷,生為宋臣,死為宋鬼,盡人事,安天命吧!若天要亡我,也隻能徒唿奈何呀!


    就在這時,一個年過半百,身長估計六尺不到的官員緩步上前試探道:「宣相,不如,撤出京兆如何?」


    李綱哪裏聽得這話?猛然側首,雙目之中精光暴射,直看得對方身形越縮越短。枉你等食君之祿,卻不思為國分憂!金軍一打,你就退,兩河就是這麽退出去的!今天你能退出陝西,明天就能退出中原!等到哪天江南也退了,你還能退往何處?再退,就是大海!


    二堂裏落針可聞,那建議放棄長安的官員被他盯得滿麵慚色,躬身退去。


    「稟宣撫相公,何少保臥病在床,說是不能前來議事。」有人進來報導。


    李綱王庶對視一眼,病了?這麽巧?片刻之後,李綱道:「既然製置少保病了,本相當前往探視,備轎。」語畢,迴頭掃視二堂一眼,大步而出。但凡觸及其目光者,無不垂首。


    何灌的製置司設在長安城東,與設在城西的宣撫司並稱「兩司」,理論上的陝西最高軍政機關。李綱到製置司衙署時,見守衛稀鬆,進內後,又見將佐們無所事事。他看在眼裏,也不動聲色,直投後堂而去。


    在僕從引領之下,不多時至何灌所住庭院。剛轉角時,就碰到僕人在送郎中出府,李綱攔住問道:「何少保是何症狀?」


    「據小人診斷,製置相公是憂慮過度,氣積於心胸而不得出,再加上天氣寒冷,引發早年征戰創傷所致,需得安心靜養一段時日才是。」郎中迴答道。


    李綱眉頭微皺,何灌是真病?當下撇了郎中,奔往何灌寢室而去。那隨侍在側的奴僕想要通報,卻被李綱阻止,入何灌房中,見他正躺於床上,錦被一角還拖在地麵。走上前去,拉起被角,發現何灌氣色果真不太好。


    何灌此時睜開眼睛,見李綱立在榻側,初時以為自己瞧錯了,定睛一看,果然是他!猛地坐直了身子,抱拳道:「宣相,你這是……」


    李綱將被角放在床上,輕咳兩聲,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聽聞製置少保染病,本相特來探望。」


    何灌又施一禮,連稱客氣,取過一件直裰披在身上,又將枕頭墊在背後靠床,再拉了接被子,致歉道:「舊傷復發,下不得床,還請宣相見諒。」


    「哪裏話,何少保為國征戰一生,勞苦功高,李某也是佩服的。」李綱隨口說道,心裏卻盤算著今天這話該怎麽開口。


    何灌聞言輕笑一聲,嘆道:「唉,身負皇命,卻時時力不從心,慚愧慚愧。」


    李綱品味著他這句話,也笑道:「彼此彼此,自真宗朝以來,凡是到陝西的東京派員都是你我這般感受。」


    李綱這句話,本來是想拉拉一下距離,以使得往日種種不快不致影響今日之談話。但隨後何灌的迴覆卻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哎,宣相此言過矣,現如今陝華境內的兵馬,不是均聽宣相驅使麽?」


    李綱一時為之語塞,何必如此嘲諷?你明知種師中徐原等人不顧我宣撫司軍令,放棄了同州,現在屯兵定戎拒不出戰,卻拿這話來說?


    心裏冒火,當下便有拂袖而去的打算。但想到日漸惡化的局勢,終究還是站不起身來。房裏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何灌靠著床半坐,李綱撐著膝無語。這兩個擁立趙桓登基的「文武雙璧」,關係是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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