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馬上,三人都意識到。整個陝華路裏,曲端親掌華州,河中府張家兄弟又是他的親信,姚平仲一開始就跟知軍相爭不下,算來算去,還是隻有同州徐勝。恐怕,這也是知軍要去京兆的原因。


    「知軍,卑職認為,在大軍出動之前,是否先遣人入絳澤之地,命令各路義軍齊聚昭德決戰。不管他們動不動,一定要將知軍起復,即將東進的消息傳遞出去!還有,陝州距定戎最近,是不是連夜調兵?姚副帥自然是請不動,但至少將楊再興調來聽用。」吳階適時建議道。


    「照辦!」徐衛一揮手道。


    張慶此時欲言又止,他可以算是虎捷鄉軍的創軍元老,可除了靖綏營時期打過幾仗外,自屯駐牟駝岡以來,幾乎沒再上過一線。人家可是自小習武,弓馬嫻熟,做了幾年的帳房,看著弟兄們各自憑戰功得以晉升,自己就在那兒憑資歷升官,實在不是個滋味。以前吧,說定戎軍缺人,民政這一塊得有人管,現在宣撫司派員補了缺,輪也該輪到我了吧?


    「知道你想說什麽,這迴你不去都不行!」徐衛對著他笑道。隨即,又對眾人道「大夥加緊準備,咱們盡早出發,到河東去一雪戰敗之恥!讓李植知道,有我們虎捷鄉軍在,河東沒他撒野的份!」


    張慶很是興奮,一拍桌子,憤然起身,對同僚們抱個拳,轉身就出去,調集糧草去了。王彥吳階兩個,也算是吃了顆定心丸,陸續告退。部下們一走,徐衛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不見。這作將領的,得隨時激勵下屬,讓他們信心百倍。可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自己咽。河東危在旦夕,自己手裏雖說有了權,可一來集結人馬是個難題,二來,就算湊齊了部隊,能否及時趕到又是個問題。馬擴啊馬擴,你可得千萬千萬多撐些日子才好。要是昭德一丟,後果……


    在那偏室裏想了一陣,一時千頭萬緒,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想起自己當初匆忙趕往大名,現在迴來連九月都還沒見。這些日子,想來她也是擔驚受怕,苦了她了。當下繞過二堂,直入後麵庭院而去。院子裏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個僕婦正蹲瓜架旁洗衣服,見知軍迴來慌忙起身要行禮,卻被徐衛製止,直投裏間而去。


    站在房門前,正猜測著九月見到自己該是個什麽樣的表情,可手剛伸出去,那門自己就開了。一張略帶憔悴,卻滿麵欣喜的臉出現在眼前。那雙鳳眼之中,幾許哀傷,幾許疼惜,諸多情感交相變換,終究還是化作一絲撫慰的笑容。


    這種笑容,徐衛不知看過多少次。可每一次看到,都如第一次那般,令人親切,無拘無束,好像一切的煩惱都消失不見。兩口子麵對著麵,一句話也沒有說,徐衛張開雙臂,輕輕將娘子摟進懷裏,緊緊地擁著,臉貼著九月的秀髮,那雙本該滿含威嚴的眼中,也流露出了哀傷。在同僚麵前,在部下麵前,甚至在叔父徐紹麵前,他是威名赫赫的紫金虎,可當麵對著妻子……


    九月一個字也沒說,任由丈夫抱著,手繞到他的背後,輕輕撫摸。她知道,公公的去世定然讓丈夫悲痛,而虎捷的戰敗,也必定讓丈夫傷神。這個時候,如果自己不知道該怎麽做,那就由著他。


    好一陣之後,徐衛才鬆開了手,端詳著眼前這秀麗的臉龐,他覺得這麽些天,總算有了一件讓人舒心的事情。


    而張九月,雖然心裏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問,但她知道,現在不是開口的時機。握著丈夫的手,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一些,溫柔一些:「官人累了,換身衣服吧?」


    徐衛搖了搖頭,拉著她到床邊坐了下來,心裏裝著許多事,卻什麽也不想說。


    張九月還從沒看過丈夫這般模樣,一陣沉默後,她突然開口道:「官人知道當初在姨父府上見到你時,為妻心時是怎麽想的?」


    徐衛的談興似乎並不高,但還是隨口問道:「怎麽想的?」


    「那時官人意氣風發,談笑自若。我就在想,這人如此年輕,便做得那般大事,連姨父這樣的重臣都對他另眼相看,若假以時日還得了?後來官人征戰各處,屢立戰功,我便認定,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難得住你。」張九月柔聲說道。


    徐衛知她是在安慰自己,拍著她的手笑道:「你這是偏愛我,這世上又有誰是無所不能的?我從前也以為沒有自己辦不到的事情,可這迴,還真就遇上棘手之事了。」


    「官人還記得你帶著我連夜奔往大名麽?那時我聽說姨母想將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去,幾乎是心灰意冷,不瞞你,我連尋死的心都有了。可我始終相信,你一定會來找我,後來又想,你不來尋我,我就去找你。就是死,我也要看你一眼!成婚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不那麽冒昧地去西水門找你,而是自尋了短見,又或是走了其他的路,那還有今天麽?」


    她雖說得極平靜,可徐衛不難聽出其中的驚險,看著娘子的臉好一陣之後,忽地笑道:「你是不是想說,連我一個女流之輩尚且如此,你徐衛堂堂七尺,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夜已深,定戎城裏幾乎不見燈火,漆黑一片。城樓上,警惕地士兵挺著槍,來迴巡弋。其實,現在的定戎境內,賊寇已經絕跡,完全沒有必要再保持如此森嚴的戒備。可是,誰叫他們是虎捷鄉軍?


    夜色之中,蟲鳴蟬叫,此起彼伏,空中繁星點點,煞是好看。矗立城頭的士卒偶爾仰望星空,不禁在想,也不知河東故土現如今在誰手裏。三路西軍出去,滿以為能打迴家鄉,趕走李逆,誰知道一場大敗。好些弟兄往迴撤的時候,是哭著迴來的,不是因為吃了敗仗,而是因為眼睜睜看著腳下的故土,又一次受人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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