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騎卒立刻下了戰馬,快步奔過去,人未到,其中一個便叫道:「老人家,借問一聲,這是哪處地界?」


    老頭眼睛都沒眨一下,仍舊木然地看著前方,好大一陣才嘶啞著迴答道:「這裏叫石邑,從前置過縣,後來併入獲鹿了。往前走幾步,便是真定城。」老人的語氣中沒有一絲生氣,竟像是苟延殘喘,等死一般。


    兩名士卒細細一看,原來是個瞎子。迴報了那戰將之後,又聽得鎮外蹄聲大作,有人叫道「指揮使來了」。石邑鎮大概很久沒有這麽熱鬧過,難以計數全副武裝的將士開進鎮裏,五六名鎧甲鮮明的戰將簇擁著一個年輕人。


    看著殘敗不堪的街道,依稀能感覺出來它往日的繁榮。那年輕人下了戰馬,來到老者身前,久久無語。大概盲人都很敏感,他知道有人在麵前,將手中那根摸得溜光的木杖緊了緊,瘦小的身軀縮成一團,驚恐道:「我一個瞎老兒,也沒幾天活頭,就不髒大王的刀吧?」敢情他當是強人來了。


    那年輕人手裏提著馬鞭,蹲在他麵前,輕聲說道:「老人家不必害怕,我們是官軍。」


    聽到「官軍」兩個字,老頭兒那雙渾濁的眼裏似也有了光芒,但僅僅是一閃而沒,繼而搖頭道:「你莫哄我,瞎老兒雖然看不見,但聞得出來官軍的味。你們不是……」


    那年輕將領也沒過多解釋,站起身來,低聲道:「我早晚會打迴來。」


    老頭不說話了,好像壓根就沒聽見他所言。年輕將領大步迴走,一麵喊道:「給他點口糧,我們撤。」


    「九哥,前麵就是真定,都走到這處了,好歹去瞅瞅。」楊彥手裏的曲刃大槍血跡未幹。


    「萬萬不可!我們遠離主力,孤軍深入,要是斡離不緩過氣來,必派兵相追。」那眼睛一大一小的戰將沉聲說道,不是嶽飛是誰?


    徐衛看他一眼,點頭道:「師兄說得極是,走吧,與大哥四哥會合,罷兵迴京。」


    士卒們一陣歡唿,因為他們知道,從此刻起戰事算是暫時告一段落。迴到東京後,等待他們的將是封賞和榮耀。這些浴血奮戰的勇士,也的確應該得到他們的獎勵。


    近千人後隊改前隊,有條不紊地朝南撤去。徐衛跨上馬後,那匹禦賜的戰馬也不知是不是通了人性,了解主人心思,始終不肯奮蹄,韁繩提得再緊,它也隻是原地打轉。徐衛不時朝北而望,臉上神情複雜。


    馬蹄南去人北望……


    當徐衛率部迴撤十餘裏時,遠遠望見一座大山,極是險惡。十餘騎飛馳而來,還未奔攏,馬上之人已經滾下馬鞍,伏拜於地,其中有人大聲喊道:「我等是封龍山義軍,奉寨主令,恭迎徐九官人。」


    徐衛也沒多說,令他們前頭帶路,沒走出兩裏地,又來一撥相迎,到了那封龍山下。便望見人潮湧動,那山寨頭領擺了長案,放著酒水瓜果。見官軍到來,親自捧了一碗水酒,將幾名戰將看了個遍,陪笑道:「不知哪位是徐九官人?」


    當發現那些武官們都把目光匯聚到一個年輕人身上時,寨主暗暗吃驚,沒想到名震大河兩岸的紫金虎竟是個後生?忙捧了酒碗上前,恭聲道:「小人乃封龍山義軍首領,這一碗薄酒慶賀官人。」


    吃了酒,勞了軍,那寨主又說五馬山寨已經備了酒席,要替官軍洗塵,請徐衛賞光。當下,義軍在前引路,徐衛率部直投五馬山而去。到了那山前,早望見數千兵馬列成陣勢,耀武揚威。


    徐衛麾下都是行家,一打眼就看出來,這五馬山寨有能人。凡夫俗子布不出來如此嚴謹的陣形。但見騎卒都跨著戰馬,一字排開列在陣前,數千步卒執長兵整整齊齊,背弓插箭的弓手立在最後。這基本上就是一個作戰陣法的雛形。不知這五馬山寨之主,是何方神聖?


    約有兩百步距離時,那義軍中鼓號齊鳴,所有士卒放聲高唿,徐衛聽得真切,他們喊的是「赤心報國,誅殺金賊」。這些義軍雖然裝備簡陋,但氣勢倒是不弱。


    本來按徐衛的身份,他完全可以趾高氣揚地奔到義軍陣前才下馬。但還在一箭之地,他便躍下馬背,步行前往,部下一見,紛紛效仿。


    「紫金虎果然不凡。」馬擴對身邊那窮酸秀才說了一句,繼而邁出大步迎上前去。


    兩人相遇,馬擴拱手朗聲道:「早聞徐九官人大名,今日得見,足慰平生。」


    徐衛見他容貌不俗,氣度亦不凡,又想到河北之地自古多出豪傑,因此並不託大,抱拳還禮。有義軍士卒捧來酒水,馬擴雙手呈上一杯:「徐指揮使連敗金賊,立此殊勛,非但為國家之功臣,亦是我輩之楷模,僅以此杯,聊表敬意,請。」


    見他談吐如此,徐衛越發高看他一眼,接過酒杯,不知為何卻隻喝了一半又遞迴去。沒想到,馬擴倒絲毫不覺意外,笑道:「好,這剩下半杯,待驅逐北虜,光復故土之後再飲不遲!請徐指揮使與諸位上山一敘!」說罷,將身一側,請徐衛先行。


    徐衛知他不是俗人,也作謙讓姿態,馬擴也就不再堅持,前麵領路而行。楊彥等人見了頗為不悅,想你不過是個義兵首領,身無一官半職,我家指揮使正六品武臣,你怎敢如此托大?


    上了山寨,徐衛見此地經營得法,士卒雄壯,知道此人必有才幹,便生拉攏之心。及至一處所在,抬頭看那門匾,隻見「足赤堂」三字蒼勁有力,似刀鑿斧刻一般。隻是這名字未免取得怪異,義軍起事,多以「忠義」為號召,你不叫「聚義廳」,也應叫個「忠義堂」,卻取「足赤」為名,遇個半灌水,還以為你這裏是洗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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