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蘇在跋雲窟的山腳下建了個竹屋住下,那裏美極了,片片竹林,青石小路,潺潺叮咚的溪水,靈鳥盤旋於竹林上空,寧靜而致遠。


    當日適逢八月十五,雲澤帝君正在九重天設立神考天梯,親自監察下界之人登上仙位,日日都不得閑。


    於是他便讓陶煜仙君尋個人,前往跋雲窟看著白雪靈後肚子裏的娃娃出世,說是還得將人護好了,那小家夥與帝君而言很是重要。


    宴蘇本就是隨遇而安的性子,想著不必再守著靈院內聒噪的祁老和清煬他們,就欣然接下了這個任務。


    同時他也斂去一身仙氣,本是青龍飛升成了仙,頭發也是青色,看上去就同竹靈一般無二。


    那孩子出世的時候,天邊的驚雷震響了三下,嚇得在竹屋內修著古箏的宴蘇一下便折斷了琴弦,他也沒顧得上心疼,立馬便飛身上了常禹山。


    宴蘇知道,不到生死攸關時刻,他不便暴露了身份。


    畢竟,萬物各有萬物的命,他是個信奉天道的仙者。


    那可愛的公主殿下一出生額頭上便帶著個月牙印記,委實討喜的很。宴蘇都險些沒忍住,想要從白雪王後手中搶過來抱一抱。


    他沒有停留多久,在知曉了她的名字後,便迴了竹屋。


    也許是貪戀這裏的寧靜,也許是不想太早迴靈院,總之,宴蘇在這竹屋住了好些年。


    而這麽些年,於仙族神族而言,也不過轉瞬須臾。


    他本是個喜歡撫琴弄墨的閑人,當日他們龍族一同曆經天雷飛升時,成為飛仙地仙的族人不在少數,卻隻有他被挑去了九重天,成了陶煜仙君手下的人。


    在九重天,說陶煜是雲澤帝君的左膀右臂也不為過。能入得陶煜麾下,整個家族都為他感到光榮,他也同樣覺得理所當然。


    興許,陶煜仙君就是看中了他這淡雅的性子罷了,不爭不搶的,沒什麽目標,隨遇而安。


    一日,風翩翩偷跑下了山,撞見正在竹林中撫琴的宴蘇。


    當初的小女娃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看上去那樣靈動活潑,一雙鳳眸仿佛閃過九天星辰。


    她說她喜歡他的琴音,想拜他為師。


    宴蘇當即就拒絕了,且不說他本就覺得自己的琴術尚且算不得精湛,更何況,風翩翩與那九重天的帝君還有著莫大糾葛,可不是能做他徒弟的。


    但是宴蘇就是這樣,即便不願意,也會為了別人去傾力而為。


    仿佛他從來沒有屬於自己的意願一般。


    隻要風翩翩來,隻要她說她想學琴了,宴蘇便會傾心教導。


    “宴蘇哥哥,你聽聽這首《鳳遇凰》我彈得怎麽樣?”


    “公主殿下彈得極好,若是手指再靈活一些則更佳。”


    竹林下,宴蘇坐於風翩翩身旁,一人一架古箏。


    他聽著,她彈著。


    “宴蘇哥哥,我今日穿了新的裙子,好看嘛?”


    “翩翩一直都是最美的。”


    宴蘇站在書桌前沾墨作畫,一身白桃花裙的風翩翩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宴蘇哥哥,阿娘說時常想著一個人那便是歡喜,我想…我大概是有些歡喜你的。”


    風翩翩在一旁看著優雅撫琴的宴蘇,眉飛色舞地說著,說著說著就紅了臉。


    “翩翩,有些歡喜是會變的,等你長大你就知道了。”


    宴蘇淡然一笑,柔聲迴應,眸中卻是化不開的迷茫。


    “是這樣嘛,我曉得了。”


    風翩翩聽後愣愣地點頭,心裏隱隱有一些失落。


    也許,她真的隻是一時興起吧。


    ——


    最後的畫麵定格於此。


    後來宴蘇被父君喚了迴家,履行還未成仙時,同鳳族早已訂下的婚約。


    成親時,宴蘇沒什麽大悲大喜的,盡管他知道,自己的心裏已經住下了一個風翩翩。


    但他也深刻的明白,她並非是自己該肖想的女子。


    既然如此,娶誰,又有何分別。


    宴蘇的妻子,叫京蓉。


    京蓉還未飛升時便愛慕著溫文儒雅的宴蘇,為了緊跟他的步子,這些年的修煉之路,著實受了不少的苦。


    在飛升時,京蓉曆雷劫失敗了數次,仍舊不折不撓,硬是咬著牙撐到了浴火重生,登上仙位。


    宴蘇的父君宴栩對這個兒媳婦很是滿意,時刻命令著宴蘇多加寵幸,好讓他早日抱得龍孫。


    宴蘇第一次反抗了父君的命令,遂被關進洗裏涯待了一年。


    京蓉每每都是偷偷跑來,帶著許多自己親自做的食物,以及一些詩詞雅句、或是文人故事,時不時就捧著書本念給被關在涯內的宴蘇聽。


    宴蘇一直記得她說的,“蘇蘇哥哥,我知曉你不歡喜我,飛升之前我就知曉,但是無妨的,無論多久,我都願意等你。”


    宴蘇覺得京蓉挺傻的,跟他一樣,愛上了一個不會有結果的人。


    他看著那個嬌俏可愛,又帶著幾分倔強的少女,忽然就覺得,她和風翩翩好像啊。


    或者,和她一起有一個孩子,也沒有那樣糟糕吧。


    有京蓉的求情,宴蘇很快便被放了出來。


    成親後的第二年,兩人終是圓了房。


    宴蘇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圓房後,入睡了,卻在夢中叫著別的女人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京蓉在夜深時分獨自抹了多少次眼淚。


    宴蘇每日見到的,都隻是笑容滿麵的京蓉,她是個賢惠的好妻子,也知道順從他的喜好,做許多讓他歡心的事。


    以往時候,多半是宴蘇為了別人去做這些。隻有京蓉,會這樣對他。


    時間久了,宴蘇卻莫名的生厭,仿佛看見那個忍氣吞聲的自己。


    他仍舊忘不掉那個自由自在的風翩翩,會偷偷地跑下山,會歡喜什麽便大大方方去追求,會為了自己的心意義無反顧。


    宴蘇感到絕望極了,為什麽他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就連承認這一份喜歡,他都不敢?


    那一日,宴蘇喝醉了,將京蓉狠狠地摁在床上,發泄自己的欲望與不甘。


    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樣子,宴蘇停下了動作,也流著淚,痛苦地問她:“你為什麽不反抗?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不是她!”


    京蓉咬著牙,流著淚,忍著痛坐起身緊緊抱住他:“對不起對不起,蘇蘇哥哥,對不起…”


    兩個人緊緊相擁著,終是沉沉睡去。


    京蓉有了身孕,整個人都柔和而溫婉。


    也就在這時,宴蘇離開了,隻身一人迴了八荒靈院。


    宴栩知道後勃然大怒,又想派人抓他迴來,卻被京蓉攔下。


    她撫著肚子,十分篤定地說道:“放蘇蘇哥哥走吧,他總會迴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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