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楊繼業一聽,登時腦袋炸開,虎軀一晃,不可思議地重複道:“八王爺,您說的可是我兒楊泰楊延平?”


    趙德芳心知他心疼兒子,此番假冒皇帝詐降,定是有去無迴,他素來知令公高義愛子,就是自己粉身碎骨,也絕不親手將兒子推入深淵。可眼下情況危急,若皇上趙光義被擒,不僅是帝王的恥辱,更是大宋恥辱,權衡利弊之下,趙德芳不得不出此下策。


    “令公怕是不知,令公子延平身材相貌有幾分與皇上相似,眼下又是深夜,足可魚目混珠。”趙德芳將心一橫,將話說盡。


    楊繼業心如刀割,一閉眼,顫聲道:“叫……叫大郎前來大殿。”淩楚瑜一聽,這是讓大郎替皇帝死啊,跪在地上巋然不動。


    “去!”楊繼業忽然暴喝一聲,淩楚瑜見他眼中帶淚,長歎一聲“唉”,便朝門外而去。


    少時,楊泰一人衝了進來,跪道:“末將楊延平參見皇上。”楊繼業本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如鯁在喉,隻由八王爺代為轉述。楊泰聽罷,毫不猶豫道:“末將願往。”


    趙德芳震驚道:“少將軍,你可知假扮皇上前去詐降,兇多吉少?”楊泰微微一笑,道:“我死如草芥。若能保皇上,就是保住大宋江山,千萬黎明百姓,值了。”殿內君臣紛紛動容,直歎:“將門虎子啊!”


    楊繼業看著兒子楊泰,心裏百味雜陳,良久才說道:“不愧是我兒。”說罷再也忍不住,眼淚長流。楊泰朝他磕頭,道:“爹,楊家男兒當保家衛國,馬革裹屍乃大丈夫也。”


    “爹,孩兒願意與大哥同去。”此時二郎楊永跪地叩頭道:“孩兒陪同大哥左右,區區三千遼兵,不足為懼。若有意外,突圍時也好有個照應。”


    沒等楊繼業搭話,三郎楊勳也衝了進來,他聽到大哥二哥要入虎穴,急忙道:“孩兒也願往,免得哥哥人單力孤。”


    楊繼業心頭如被針紮,一下子三個兒子都去,若有什麽意外,可如何是好,一時間喉嚨說不出話來。


    此時楊泰正色道:“爹,眼下情況危急,不容遲疑。倘若耶律休哥兵馬一到,我們是插翅難逃。這裏有二弟三弟在,衝出重圍輕而易舉,還望爹速做決斷。”


    楊繼業聽罷,將心一橫,跪在趙光義麵前,道:“請皇上恕臣之罪,賜龍袍讓我兒假扮皇上前去詐降,臣領兵馬保護皇上突圍而去。”


    趙光義在旁聽得於心不忍,連連搖頭道:“這是朕的過錯,豈能連累令公之子,我豈能做此之事。”


    楊繼業咚地一磕頭,道:“皇上,您身係萬千百姓,錦繡山河,就勿要推辭了。”此時趙德芳等大臣也紛紛相勸,趙光義無奈,這才點頭。


    此時蕭太後和耶律隆緒在蕭天佐、蕭天佑的擁護下,正攻打行宮。耶律隆緒精神恍惚,顯然是酒氣未消。此時軍兵來報:“於越大人的大軍正往金沙灘趕來。”


    “好!”蕭太後淡淡說道,並不意外,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中。


    “報,宋朝皇帝派人送來降書,請太後過目。”


    蕭太後俏眉一挑,奇道:“宋朝皇帝竟如此軟弱,還沒怎麽抵擋就投降了?”此時蕭天佐笑道:“啟稟太後,我軍如今已突破行宮,包圍大殿,宋朝皇帝插翅難飛。況且於越大人即將趕到,他們是不得不投降。”


    “嗯,也是一理。”蕭太後看完降書,略做思忖道:“若他們真的投降,那我大遼可收複幽州,直搗中原。若他們隻是詐降拖延時間,嗬嗬,可能他們尚不知,後路以被我們切斷。”她心思細膩,當知道耶律休哥此計時,自告奮勇,自願在此為誘餌,引宋朝君臣前來。她當即下令,暫停攻打大殿,讓宋朝皇帝和百官到議和殿前,其他人留守行宮內,不得離開。


    行宮內,楊泰將皇帝的龍袍穿在上,楊永和楊勳則換上八王趙德芳和左丞相王延齡的官服。待穿戴整齊,楊繼業才道:“兒啊,小心。”


    他此刻心如被刀絞,難受至極。楊泰臉不改色,安撫道:“爹莫要擔心,有二弟三弟在,定無恙。咱們幽州城見。”楊繼業還是不放心,又交代二郎三郎,道:“你們哥仨定要相互照應。”


    三人齊齊朝他一跪,道:“爹請放心,孩兒去了。”楊繼業看著三人,肝腸寸斷。


    此時弟弟們都圍了上來,無非是叮囑小心之類的話。大哥楊泰一直是他們的主心骨,有他在的地方,幾個弟弟無比放心,如今孤身犯險,也是憂愁。


    此時淩楚瑜走了過來,右手拿著一個物件,黃銅管子,長約七寸,周徑八分,內有六個小管,形若梅花,精巧至極。楊泰問道:“這是何物?”淩楚瑜道:“大哥,此番前去兇險,做弟弟的沒有什麽相贈,這梅花支袖箭,內藏六梅鋼針,三十步內,常人難以抵擋,可防身之用……”然後將使用方法說了一遍。


    此時楊永圍了過來,道:“楚瑜,有好東西隻想著大哥,咱們兄弟沒有份?”淩楚瑜陪笑道:“倉促間隻做了一個,待此間脫困,定少不了二哥的。”楊永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一言為定。”


    楊泰將袖箭綁在腕處,道:“有它在,又多了幾分勝算。”他對幾個弟弟道:“你們好生保護爹和皇上,咱們幽州城見。”說罷便帶著二郎和三郎,邁出殿門外。


    楊泰哥仨帶著十餘名士兵裝成的“大臣”從殿內而去,眾星捧月般緩緩走向議和殿。


    蕭太後和耶律隆緒見楊泰被大臣內圍在中間,依稀能辨認出幾分樣子,這才放了心。而楊泰一邊走,一邊觀察周圍情況,想著從哪裏突圍。


    待到議和殿前,眾臣左右一分,楊泰低頭而出。蕭天佐心裏冷笑:“宋朝皇帝,白天還不是趾高氣揚,現在為何如鬥敗公雞,你沒想到也有今天吧。”他極為得意,道:“恭請宋朝皇帝請上降書。”此言一出,金沙灘上三千將士哄然大笑。


    楊泰怒不可遏,心想:“我這就上前,逮住你這個惡毒的太後和無能的皇帝,給爹製造混亂,突圍而去。”想到這裏,他緩緩往議和殿走去。


    議和殿中央擺著方案桌,周圍都是遼兵把守,四周火把獵獵,照得通亮。通往議和殿是四十九層階梯,待楊泰走了二十階後,隨著火光越來越亮,心細如發的蕭太後微微一怔,怒斥道:“攔住他,快攔住他!”


    周圍眾將不明其意,均是一頓。楊泰心知已經暴露,索性殺了這二人,再和兩位弟弟殺出重圍。他大喝一聲,將右手一抬,對準耶律隆緒,中指拉動銀線,扣動機關,嗖地一聲,一枚鋼針釘在他眉心處。那耶律隆緒沒有絲毫反應,“啊”地一聲,倒了下去。


    “護駕,護駕!”蕭天佐、蕭天佑兄弟二人見勢不妙,急忙護在蕭太後身前,對死去的耶律隆緒竟不管不顧,楊泰本想再順手殺了蕭太後,無奈蕭氏兄弟護駕,沒了機會。


    “你是何人?”蕭太後心知眼前這人絕非宋帝,大喝一聲,道:“來人,給我將他亂刀分屍。”此時旁邊的遼兵拔刀挺矛,紛紛大叫,朝楊泰而來。楊泰左臂一圈,將長矛夾在腋下,右手抬起,用袖箭射向此遼兵眉心,奪了長矛,怒喝道:“我乃火山王楊繼業楊無敵之子,楊泰楊延平。”


    此時蕭氏兄弟方知中了計,急忙道:“你是楊延平,不是宋朝皇帝?”楊泰冷笑道:“皇上早就走了。逆賊,你們在此擺下鴻門宴,居心叵測,不殺你等,天理不容。看槍。”說完提著長矛殺了過去。此時二郎和三郎也脫下外袍,奪了長矛,與十來名士卒組成敢死隊,隨大郎殺向議和殿。


    蕭氏兄弟急忙護著蕭太後往另一邊階梯而下,並讓士兵攔截。可楊泰三兄弟勢如破竹,而且又出乎意料,遼兵沒有防備,被殺得措手不及。


    “大哥,遼兵大多了,咱們得下這議和殿,不然包圍過來,更加走不了。”楊永見左右遼兵如潮水湧來,又擒不得蕭太後,不禁擔心起來。


    楊泰一瞧,當即道:“好,咱們殺出去。”他大步上前,奔到議和殿上,看著地上耶律隆緒的屍體,蔑視道:“堂堂遼國皇帝,屍身竟無人問津。”他右手提起他的屍體,大喝道:“遼兵們聽著,你們的皇帝已被我殺死,爾等還不投降。”遼兵一聽,心頭均是一顫,紛紛後退。


    “誰說朕已死!”忽然從東北角駛出一隊人馬,為首的身穿金色鎧甲,年紀不過二十,身後是韓昌和耶律休哥,以及“黃金飛龍軍”。


    那少年看著議和殿,奇道:“宋朝皇帝呢?”蕭天佐道:“皇上,此賊假冒宋帝,真正宋帝已經逃了。”少年登時怒道:“韓昌,速帶人馬去追。於越,將此宋將就地誅殺,不得有誤。”他下令果斷,眉間透著威嚴,哪裏像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他看了一眼士卒,喝道:“還不給朕誅殺敵人。”那些遼兵聽罷,人人振奮,揮舞刀槍,朝議和殿殺去。


    楊泰登時傻了,本以為借著手中的屍體,威嚇三軍,但無緣無故冒出另一個遼帝過來,一分身,背後殺出一名遼將,挺槍刺中他的後心。楊泰假扮趙光義,沒穿盔甲,隻覺得背心一涼,槍頭透體而出。


    “哈哈,皇上,這個假宋朝皇帝被我一槍刺死了。”那遼兵手舞足蹈,大聲叫喊,楊泰心知命不久矣,左手握緊穿透胸膛的槍頭,怒喝一聲,迴身猛擰,隻聽啪地聲響,長槍竟被他擰斷,那遼兵雙眼睜大,簡直不敢相信,楊泰右手抬起,射殺那名遼兵,自己也倒了下去。


    “原來……我殺了一個假皇帝!”楊泰心中萬分可惜和不甘,心想:“爹爹和皇上也該逃走了,我也算盡了人臣和人子之忠孝了。”


    “大哥!”二郎楊永瞧見大哥被一槍刺死,悲中心來,大步衝了過去,將他摟在懷中,“大哥啊!”他看著大哥胸口的猩紅槍頭,鮮血染紅的龍袍,淚流滿麵。


    “快走……快走!”楊泰在彌留之際不忘弟弟安危,說完頭一歪,絕氣而亡。


    “大哥啊,我的大哥啊!”楊永痛苦不已,全然忘了此時兩名遼兵正揮刀朝他脖子砍來。


    “二哥小心!”三郎楊勳驚唿一聲,在地上拾起挽弓,連發兩箭,嗖嗖兩聲從楊永頭頂唿嘯而過,將兩名遼兵射死。楊勳急忙上前拉著他,喊道:“二哥,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楊永雙眼含恨,血氣漲紅了臉,抄起地上的大刀,怒道:“可恨的番邦遼狗,還我大哥命來。”說罷掄起大刀,大殺四方,遼兵的頭顱仿佛瓜果一般,骨碌滾輪一地。


    此時正真的大遼皇帝來到蕭太後跟前,道:“母後,此賊太過兇惡,還是先暫避,以免誤傷。”蕭太後不愧是執掌國家之人,麵不改色道:“哀家要和皇上在此平亂。”耶律隆緒道:“好,孩兒就與母親誅殺宋賊。”


    此時楊永和楊勳從議和殿殺到台下,所帶的十餘名人皆陣亡,二人被遼兵包圍其中。楊勳往東南角一瞧,那裏有兩名“黃金飛龍軍”,道:“二哥,咱們殺過去,搶馬再逃。”楊永點頭道:“好,我來開路。”


    他刀法剛猛無畏,剛才在階梯上大殺四方,遼兵皆畏懼其勇猛,紛紛不敵。楊勳取下弓來,刷刷就是兩箭,將兩名“黃金飛龍軍”釘死。二人奪了馬匹,就要往城外衝。


    “攔住他們,關城門!”耶律休哥震怒不已,上千人就任由兩人來去自如,顏麵何在。土城上幾個遼兵聽了命,立刻搖下城門的千斤閘門。


    楊勳眼尖,亂軍中瞧見敵人正搖著鐵軲轆,千斤閘門正緩緩下落,急忙發箭,射死城門口的遼兵。可遼兵拿來盾牌,擋在前麵,楊勳箭射不入,那千斤閘門又緩緩下落,急道:“二哥,城門正放下千斤閘,咱們快走。”


    楊永凝神一瞧,道:“跟我來。”說罷提刀往城門殺去。但遼兵長矛林立,連番刺來,楊永左劈右砍,雖無往不利,但難以前行,眼瞧這千斤閘門已落一半,猛夾馬肚,如箭飛衝天,殺到城下。但迴頭一瞧,三弟楊勳還被困在其中,急忙將刀擲出,殺死一名遼兵,高喊:“三弟,快過來。”楊勳得他相助,也衝了過去。


    就在此時,嗖地一聲,三郎的馬匹被射落在地,他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三弟!”楊永驚唿,隻見楊勳從地上又爬了起來,往這裏跑來。此時閘門已落在頭頂了,楊勳身後又有追兵,楊永不由他想,跳下馬來,雙臂一撐,隻覺得這千斤閘門如泰山壓頂,身子猛地一屈,幾乎被壓垮。他大喝一聲,雙腳微開,站穩馬步,勁從地發,身子挺直,竟將那千斤閘門托了起來。


    楊永臉色漲紅如紫,手臂經脈暴凸,額頭豆大汗水淌下,麵容猙獰,悶聲道:“快來。”楊勳心如刀割,急忙狂奔而去,豈料右腳和背上各中了一箭,倒在地上。


    此時耶律休哥率領騎兵奔馳而來,竟不顧地上的楊勳,冷冰冰道:“隨我來。”就這樣,數百精騎從楊勳身上踏過,金黃的馬蹄帶著三郎的鮮血,將他踏成肉泥。


    “三弟!”楊永見弟弟如此慘狀,脖子青筋暴起,麵容扭曲,那雄偉的身軀似乎聽到咯吱悶響,那千斤閘門毫不留情地落下,欲將他壓扁。


    楊永見大哥、三弟慘死,怒火從眼中迸出,幾乎像他雙眼灼燒,就在閘門要將他壓垮時,他右膝跪地,身子猛挺,將閘門扛在肩上。


    “好一個楊家將!”耶律休哥騎著大馬緩緩而來,他微微一抬手,守城遼兵將千斤閘門緩緩抬起,楊永手臂下垂,兩眼無神,唿吸孱弱,就這樣單膝跪地,一動不動。


    “殺了他!”耶律休哥冰冷下令,遼兵們看著這個殺了無數兄弟的仇人,一擁而上,將他亂刀分屍。


    “於越當真冷血無情!”耶律隆緒騎馬而來,麵對楊家兄弟如此慘狀,不禁打了個冷顫。耶律休哥漠然道:“沙場無情,皇上還得磨煉心智。”


    耶律隆緒冷哼一聲,道:“多謝於越提點。”休哥恭敬道:“皇上,宋朝皇帝定走不遠,末將這就帶人前去追趕,與韓昌將宋帝生擒。”耶律隆緒卻道:“且慢,如今南京城無人鎮守,朕想勞煩於越領兵攻打南京城。”


    耶律休哥聽罷直搖頭道:“皇上不可,這宋帝前來金沙灘,定對南京城有所部署,若此時去攻打,定無功而返。”耶律隆緒微微一笑,極為可怕,他從懷裏拿出一黃色畫軸,道:“有宋帝寫的降書,何愁南京城不破。”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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