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寒冬冰雪剛融,風中還夾帶著殘留的冷峻,遼國西京大同府節度使、駙馬、侍中蕭咄率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地向雁門關進發。


    此時淩楚瑜已加入楊家軍已半年有餘,塞外風沙猶自寒,卻寒不過他雙眸攝人心魄的光芒。


    他此時已完全褪去年少的輕狂和俊俏,如刀削般英朗的麵容讓他散發著沉穩如泰山般的氣勢,讓人覺得天塌下來,他都有辦法抗下。


    這半年來,他白日操練軍馬,夜裏研讀兵書,學習陣法,不覺時光飛快。邊境常有遼軍騎兵騷擾,擄劫百姓,楊家軍派兵圍剿,多有激戰,但總是小規模戰鬥,難以根除邊患。他麾下五百精兵雖屢屢挫敗遼軍,斬首千人,但半年來折損百名兄弟,讓他悲痛不已。


    距離雁門關三十裏,淩楚瑜一人一騎,正在山坡上向遠方眺望。此時忽狂來一陣狂風,沙石飛揚,打在他略顯滄桑的臉上。這塞外苦寒,終是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待狂風驟停,遠處塵土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如同天邊翻滾的雲浪。從雲中傳來如雷般的馬蹄聲,在這平野如驚雷般震懾人心。


    此時他左側有一騎緩緩而來,那人身穿舊色甲胄,看起來像身經百戰的老兵般,透著一股子莊嚴,如土地般顏色的臉上,露出微微吃驚神情,道:“遼兵十萬大軍來犯,我們不足四千,如何抵擋?”


    淩楚瑜笑了笑,道:“趙公子,怕了?”趙德道:“怕?我已經忘了是什麽感覺了。”


    趙德在雁門駐守半年,武功雖不算好,但他一改紈絝子弟習性,正如他所說,不立大功,甲胄絕不離身,倒是越來越有當兵的樣子。


    此番遼軍為報滿城之仇,發兵十萬,兵鋒直指令公楊繼業駐守的雁門關,欲打開西北大門。


    在雁門駐守的淩楚瑜得知消息,急忙與趙德出關探路,秦銘則帶四百精兵駐守,加固城池。而楊繼業聞訊,急忙帶著大郎二郎,帥兵三千精兵從代州趕往雁門駐守,而三郎則帶令公文書,前往太原府,請求潘仁美發兵來援。


    淩楚瑜凝視著踏塵而來的遼兵,略做估算道:“這是敵人先鋒部隊,怕是有五千之眾。”趙德皺眉道:“雁門關雖是關隘險地,易守難攻,但敵人多三十倍於我軍,若他們強攻,我們如何能擋?”


    這兵力優劣一判高下,若沒有數萬精兵,如何能抵擋十萬虎狼之師。淩楚瑜右手提槍,遙指遼軍五千先鋒,冷峻道:“若我現在有百餘精兵,定斬其先鋒大將於馬下。”


    此話並非危言聳聽,這半年邊塞曆練,讓淩楚瑜成為遼軍聞風喪膽的飛將軍。他行軍毫無蹤跡,來去如風,總是能出人意表殺出,讓人防不勝防。現在隻要掛出淩字大旗,哪怕遼軍正在出恭,都要立馬提起褲子,撒腿就跑,寧願在馬背上拉屎,也不願多停留半刻。


    趙德冷笑道:“得了吧,少在這裏顯擺。該走了,如何禦敵,該聽由令公安排。”他不願在這裏多停留片刻,急著迴關。淩楚瑜策馬欲離開,迴頭一眼,眉宇間神色飛揚。


    二人迴到雁門關內,便被傳入廳內議事。此時楊繼業已端坐其中,身邊有他兩個兒子和秦銘。


    “令公,遼軍五千先鋒已離我雁門關口不足二十裏。”趙德將軍情稟報,廳內眾人眉頭緊蹙。


    楊泰率先開口道:“爹,以我軍眼下兵力和守城器械,不足於抗衡十萬虎狼。唯有死守,等候援兵。”他抵達雁門關後急忙巡視防務,箭不足五萬支,每人配備不到二十支,滾石也稀缺,這雁門關最有利就是可據險用箭雨壓製,如今缺少,恐難以抵擋。


    楊永挑了挑粗眉,道:“城牆上防禦就交給我,絕不讓遼狗登上城牆一步。”楊二郎麾下有一隻百人大刀隊,熟練刀法,短兵相接最為英勇。正取他性格般,以勇當先。


    “那也隻是延緩遼軍鋒芒而已。”令公緩緩說道:“此番十萬遼軍來犯,我軍雖占據險隘,但實難抵擋。不知延光此去太原能從潘仁美那裏帶多少兵馬迴來?”


    三郎楊勳是年後奉命調來駐守雁門關,此次遼軍叩關,楊繼業命他前去太原求救,潘仁美節製西北邊疆軍政,擁兵五萬在此駐守,楊繼業心想,隻需撥他五千精兵,定讓遼軍越不過雁門關一步。


    秦銘怒道:“遼國狼子野心,想趁我大宋休養生息之際,接連舉兵來犯。雁門乃大宋西北關隘,絕不能丟。將軍,我願領一千人馬,先挫其先鋒銳氣。”


    楊繼業聽罷搖頭,道:“秦銘,不是我不相信你能力。這次遼軍勢大,我軍兵力捉襟見肘,不宜再用其他。”言下之意,即便是有小勝,但折損人馬後,守城兵力就大大減少,得不償失。


    遼國騎兵軍力強於大宋,即便是占據地利,在眼下三十比一的差距下,一兵一卒都不得擅動。


    此時,有兵來報,三郎楊延光迴關。眾人皆喜,楊繼業站起來問道:“帶了多少人馬?”那士兵將頭低下,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來,“沒有一兵一騎。”


    “啊!”楊繼業聞言大驚,幾乎倒下,問道:“真的隻有他一人?”士兵用幾乎所有力氣說道:“隻有三將軍一個人迴來了。”楊泰急忙安慰道:“爹,或許是三弟先趕迴來報信,讓大家放心,大軍隨後就到。”話雖如此,但他也信心不足。


    此時一人縱身入內,進來便跪倒在地,抱拳道:“爹,孩兒無能。潘仁美拒不發兵,我……我空手而迴,愧對眾將。”他重重磕了一個響頭後,竟昏了過去。


    眾人大驚,淩楚瑜連忙上前查看,少頃,說道:“三郎隻是勞累過度,一時急氣昏過去而已,多休息就沒事了。我現在給他推功活血,片刻就能醒。”


    果然,淩楚瑜以真氣助他活血通絡後,便緩緩睜開雙眼,嘴裏還不停念叨:“潘仁美不發兵,我楊家軍休矣……”眾人瞧他神色憔悴,知他一路辛苦,楊繼業差人扶他休息。


    楊勳是七兄弟中有名的神行太保,能疾馳日行百裏。雁門關距離太原有三百餘裏,常人來迴最快也得十天,而楊勳七天便打了一個來迴,可見他神行之名。


    楊永怒道:“狗賊潘仁美,這是存心害我楊家不成?他在朝時就多番找我楊家麻煩,又多加克扣守城器械,可這邊境大事,豈容他以私廢公。”


    “住口!”楊繼業難得大發雷霆,喝斥道:“這朝廷大員,邊關大將,也是你這小兒能非議的?”他正了正身子,道:“我和潘仁美乃政見不和,絕非私仇。我駐守雁門關時,他就曾言,‘雁門雖戰略要地,卻隻能暫擋遼兵攻勢,實難長期堅守。若敵五倍於我,尚能一戰;若十倍之,能據險以守;若再複加,則退守太原為要’。如今遼軍三十倍之,他豈會發兵來援?”


    廳內一片寂靜。他們都是熟知兵法之人,也知潘仁美所言不虛。但雁門關一旦丟失,大宋西北前哨失陷,大遼可隨時入關,威脅中原。


    楊泰道:“爹,我軍不足四千,外無援兵,內缺兵器,難守雁門,是走是留,應早做決斷。”楊永一聽,直搖頭道:“我不走。皇上命我們楊家堅守雁門關,可曾有未見一兵一卒就退的道理?”楊泰急道:“二弟,不可趁匹夫之勇。哪有三千能據十萬之理?”楊永急了,道:“即便是要退,也要扒他們一層皮不可。爹,今夜我就率甲兵五百偷襲遼軍先鋒部隊,挫其銳氣。”


    “胡鬧!”楊繼業拍案而起,道:“軍國大事,豈容你這般兒戲,隻會衝鋒陷陣,不顧大局,這是為將者該有的嗎。若遼軍先鋒早有防備,你區區五百人,豈不是有去無迴。”


    楊泰卻道:“爹,那為今之計,該如何是好!皇上令我們堅守雁門,若我們不戰而退,唯恐受小人進言我楊家不是,定我們不戰而逃之罪。若戰,唯恐遼軍勢大,隻怕難以抽身。”楊永還念叨道:“還是那可恨的潘仁美,若他能撥五千精兵,我們又何懼十萬遼軍。”


    楊繼業睨了一眼這個二兒子,楊永自知出言不遜,隻得唯唯諾諾低頭。他緩緩坐下,拂了拂手,道:“你們先下去,加緊布防,容我再想想。”


    深夜,淩楚瑜來訪,見楊繼業正低頭研究地圖,旁邊飯菜不見動筷,遼軍勢大,他身為主帥,寢食難安。


    “令公!”淩楚瑜低聲小心道,生怕驚擾了他思慮。楊繼業“唔”了一聲,沒有抬頭,擺手道:“放下就好。”


    他以為是士卒送東西來,沒有太多在意。淩楚瑜又加重了些語氣道:“令公!”楊繼業晃過神了來,抬頭一瞧,道:“是楚瑜啊!來,過來說話。”


    淩楚瑜走近,案桌上是雁門關附近地形圖,上麵標記有各類記號,攻防陣勢可一清二楚。這圖上作業也是為將者必備技能之一,若能準確使用地圖,便可運籌帷幄之中。


    楊繼業歎了口氣,道:“服老嘍。若是年輕時候,這區區十萬,有何懼哉。”淩楚瑜笑道:“令公之勇,冠絕三軍。即便是現在,隻要立於關前,也可拒十萬遼兵。”


    他此言絕非溜須拍馬,令公五十有餘,英勇不在年輕人之下,而且隨著沙場曆練出來的老辣,讓人望而生畏。楊繼業笑道:“若是別人,我便當他戲言於我。楚瑜,你入軍半年,我觀你智謀你不輸於秦銘,膽略也在我七個兒子之上,武藝就更別提了,無人能及。若再得我調教幾年,我敢說,有你在,大遼絕不敢南侵。”


    淩楚瑜登時頭皮發麻,急忙道:“令公過譽了,楚瑜愧不能當。大宋將才濟濟,七位楊家兄弟又是虎將,那輪得到我。”楊繼業拍了拍他的背,道:“不必謙虛。提槍上馬,保家衛國,你淩家槍即武道第一,你身體也當流淌保境安民熱血。既然來了,跟我一道參詳。”


    一天滴水未盡,淩楚瑜勸道:“令公,軍情再大,也大不過身體重要。”楊繼業道:“看完再吃,看完在吃。”


    淩楚瑜拗不過這個勇猛不減的老小孩,道:“令公,此次遼軍十萬之眾來犯,不可小覷。但主帥卻是節度使蕭咄李,據說此人將才一般,卻狂妄自大,不知為何遼國居然任其為帥,難道忘了滿城之戰?”


    楊繼業笑道:“如今遼國朝局雖平穩,但外戚蕭家卻獨大,耶律賢這也是為了製衡雙方實力,讓彼此相互打壓。這蕭咄李就是蕭家的人,他雖不足為懼,但是那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誨卻不能小覷。”


    淩楚瑜道:“令公至今為決,是像拚死一戰吧。”楊繼業點頭道:“皇上命我鎮守雁門關,看守大宋西北前站,若無軍令,豈能不戰自退?我楊繼業就是拚掉性命,也不讓遼軍稱心如意。”


    此話振聾發聵,淩楚瑜胸口熱血沸騰,道:“淩楚瑜願隨令公左右,殺敵衛國。”楊繼業道:“楚瑜,來,我有一計,可重創遼軍。”他指著地圖上的一處關口,道:“這是我軍駐守的雁門關,往西北方向,有條小路,名為西陘寨,可由此道迂迴至雁門北口,若埋伏在此,定可殺遼軍一個措手不及。”


    淩楚瑜雙眼一亮,道:“好計策。此陘極為隱蔽,遼軍定料不到我軍會從此偷襲。令公,這奇襲的任務,便交給我吧。”


    楊繼業哈哈笑道:“此等良機,我豈會拱手讓你,自當我親自領兵。”淩楚瑜驚道:“令公,這怎麽可以。三軍不可無帥,雁門關需要你親自駐守才行。這偷襲之事由我前去,定不辱命。”


    遼軍有十萬之眾,西陘小路最多也就能容數千精兵,若前去偷襲,多半是有去無迴。淩楚瑜自恃憑借武功能突圍而出,其餘人皆做不到。


    楊繼業道:“你可別瞧不起我這老卒。我打仗時候,你還沒出生,我自有辦法。”淩楚瑜毅然道:“絕對不可。大宋朝萬萬不可沒有令公。這任務還是交給我去吧。”楊繼業正色道:“我是三軍主將,一切都可聽我的,無需多言。”


    話已至此,淩楚瑜知道勸阻也無用,歎道:“既然令公要親率人馬前往,我有一計,或許能讓遼軍退去。”楊繼業奇道:“是何計策?為何不早說。”


    淩楚瑜道:“我今夜前來,就是想在令公手上討一千人馬,偷襲遼軍後方,卻沒搶過令公。”楊繼業笑道:“這殺敵自當爭先。不過你能想到如此,實在難得。”淩楚瑜道:“令公,此番偷襲如孤軍深入,期間危險,您比我清楚。如今雁門關兵力不足,無法從正麵牽製遼軍,可修書一封給潘仁美,告知我們將偷襲遼軍後方,讓他派兵從正麵出擊,到時候裏應外合,定可挫敗敵軍。”


    楊繼業卻道:“但潘仁美大軍離我們這裏有三百餘裏,隻怕趕不及。”淩楚瑜道:“令公忘了,原平縣尚有五千精兵,一日便能趕來。”楊繼業拍了拍腦門,恍然道:“對對對,這裏有駐有一軍,尚未被調迴太原,我怎麽把這事忘了。事不宜遲,我立馬派人加急送信。”說罷急忙寫信,運筆如飛,差人送往太原。


    此事一了,楊繼業心口石頭輕了許多,道:“若這五千精兵能從正麵突襲,定讓遼軍首尾難故。”但旋即思忖道:“若潘仁美不肯發兵,又當如何?”


    淩楚瑜胸有成竹道:“令公莫要憂慮,這原平援兵隻是一計,能否打敗十萬遼軍,非令公不可。”他指了指地圖,道:“令公請看,遼軍在雁門關外布陣,這裏地勢狹長,大軍不能展開,兩側守備定薄弱。令公從小路偷襲遼軍後方,可直搗黃龍,朝遼軍主將指揮部殺去,若能殺死主將蕭咄李,遼軍定不戰自潰。到時候潘仁美援兵若來,可分得一部分軍功,若不來,這天大功勞盡在我們手中。”


    楊繼業拍手讚道:“擒賊先擒王,這蕭咄李的人頭,是我楊繼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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