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耶律休哥瞧他臉色忽變,呆若木雞,便問道:“淩指揮使!”後四個字提高了嗓門。


    淩楚瑜猛地驚醒過來,意亂如麻,道:“哈,宋軍這陣法當真古怪!”心裏不知罵了多少遍,“我以性命爭取過來的時機,就是這麽一個東西?”


    韓匡嗣見他答非所問,皺眉道:“可曾在軍中見過此陣法?”如今大戰在即,他也不得不重視。


    已經不知所措的淩楚瑜道:“大惕隱司精通兵法,我又豈敢在他麵前班門弄斧。”他生怕此時話有紕漏,故而引到耶律休哥身上。


    韓匡嗣轉頭過去,道:“大惕隱司,可識得敵軍陣法否?”此戰已定休哥之計,故而問之。


    耶律休哥一臉愁容,沉吟道:“此陣看似孫臏所創八古陣,但陣型方位又有所出入,不知是否根據後代兵家改良……”


    韓匡嗣一怔,道:“竟也有惕隱不知的陣法?”


    此話本無惡意,但耶律休哥聽了極不受用,冷聲道:“兵者,詭道也,不能以常理揣測。為將者因根據天時地利,雙方兵力布陣,不能墨守成規,陣法創意多變,又豈會一一全知。”


    韓匡嗣聽他不滿,笑道:“我非有他意。隻是大惕隱司都不知曉此陣,我軍又當如何?”耶律休哥道:“當可照我若定計策,詐敗將其引出。”他斜眼一睨,看向淩楚瑜,冷冷道:“淩指揮使,我軍欲引蛇出洞,有勞你走一趟吧。”


    淩楚瑜心跳加速,急忙推辭道:“大惕隱司說笑了,此陣奇特,進去容易出來難,哪裏還能引誘他們追擊。”


    耶律休哥忽然殺氣騰騰,怒斥道:“你果然是前來詐降的。來人,將他拿下,斬首示眾。”


    此時左右士卒將他兩條胳膊一架,淩楚瑜毫無還手之力,嘴裏叫道:“都統,救我!”韓匡嗣縱使有殺他之心,但也由他親自動手,哪裏由得耶律休哥如此,此舉無疑是將他這個主將不放在眼裏。


    他喝斥道:“住手。這裏到底是聽誰的?”兩名士卒發怔,看看耶律休哥,後者道:“韓都統,此人前來詐降,為的就是讓宋軍援兵趕來,在此布陣,我們都中他奸計了。”


    韓匡嗣將信將疑,他本就是草包,這戰場虛實難辨,一時間籌措不定,殺了,就說明自己看錯人,若不殺,眼下情形又不懂如何是好。他冷冷問道:“淩指揮使,這是怎麽迴事?”


    淩楚瑜道:“都統為何反問於我。”韓匡嗣怒道:“大膽。是你向我進言,說宋軍將心不齊,定會生亂。你看這個陣勢,哪裏像軍心渙散?”淩楚瑜道:“戰事未開,如何離間人心?如今宋軍氣銳,自然齊心。若久不能勝,眾將定然不服。到時候便一舉剿滅。”


    韓匡嗣聽了也覺有理,道:“那你久在宋營,竟不知眼前陣法?”此言大有不信任之意。淩楚瑜示意鬆綁,道:“都統,我在宋營官職低微,又被樂常打壓,對軍情機要接觸不深。但是眼前這個陣法,我倒是曾見過一眼。”


    “哦?說來聽聽!”


    淩楚瑜活動活動雙臂,拱手道:“都統,此陣名為八門金鎖陣,是東漢大將曹仁的陣法。”


    耶律休哥驚道:“曹仁?是那曹操的族弟?”淩楚瑜一愣,沒想到休哥連曹仁都知曉,本以為他是番邦蠻夷,對中原將領不可能全部知曉,這才隨意胡謅亂扯。但話已出口,隻好硬著頭皮,這繼續瞎編。


    耶律休哥道:“曹操乃英雄,深知兵法韜略,可曹仁……”淩楚瑜笑道:“惕隱有所不知,曹仁乃曹操之弟,兵法頗得他真傳,而且他常年駐守樊城,堪稱大魏南邊守護神,乃一等一的守城大將,拒關羽多年。而他守城法寶中,屬曹操傳授的八門金鎖陣為首。”


    他說得極為玄乎,耶律休哥也為之一動,道:“那此陣有何玄妙?”淩楚瑜暗暗吸口氣,生怕這臨時的故事露出破綻,小心翼翼道:“這八門金鎖陣從奇門遁甲中衍生出來,分八門,分別為休門、生門、景門、死門、驚門、傷門、杜門、開門,有八八六十四種變化,一動則萬變,難以捉摸。”


    他心想,繞是你耶律休哥精通兵法,但中原奇門遁甲之術博大精深,豈是一個外族能知曉。耶律休哥凝視一會,道:“奇門遁甲乃依八卦而生,眼前這陣法分前中後,跟你所說八門可不一樣。該不是你不識此陣,為了保命故意騙我?”


    淩楚瑜心咯噔一下,借笑掩飾慌張,道:“奇門遁甲從風後到薑太公,再到張良,由四千三百二十局局演變成如今三十六局,可見其旁雜繁複。眼前隻是取其中八門一變而已,況且以宋軍之智,也隻能如此了。”


    韓匡嗣不懂裝懂道:“宋軍智淺,擺弄如此陣法,真乃我大遼之幸。”耶律休哥疑惑道:“你能破陣?”淩楚瑜道:“我哪裏知曉如此高深陣法。隻不過曾在帳外聽過劉廷翰提起過,此陣需大將鎮守,方能盡展變化,而劉廷翰才智不足,故而將破綻隱藏。”


    二人聽得似懂非懂,不盡明其意,耶律休哥問道:“那破綻在何處?”淩楚瑜道:“劉廷翰為了隱藏破綻,將位置調換。東北角死門看似危機重重,正是破綻所在。都統隻需派名勇將,領一軍從此入,再從西南角殺出,此陣可破。”


    韓匡嗣拍手道:“好,傳我軍令,看哪位將軍肯領兵破陣?”


    “且慢!”耶律休哥阻止道:“你一個小小將,為何知道宋軍的機密。隻怕是個埋伏,故意引我軍入陣。”


    韓匡嗣不悅道:“惕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此多疑,如何用兵?”耶律休哥道:“我就一直不相信他是真降,定是宋軍派來細作,想引我軍大敗。此人非殺不可。”


    淩楚瑜急忙噗咚一跪,哀求道:“我之前在西峰寺得罪了惕隱大人,大人對我有恨意是自然。但是我這次真心來投,若大人不信小的,大可將我放了,我不求高官厚祿,隻求活命。”


    韓匡嗣見他可憐,道:“淩指揮使,何出此言。我軍向來賞罰分明,若不查明就這樣對你,那天下人豈不恥笑我大遼國無容人之量。”他轉而對耶律休哥道:“惕隱,是真是假,派一隻兵馬試試便知。若不勝,再殺不遲,也教天下人心服。”


    耶律休哥道:“都統不可。我從來不打糊塗仗,怎麽能讓兒郎們枉死?”韓匡嗣反譏道:“打仗豈能不流血。況且日前我們在軍中商議,是你獻計,派一支兵馬試探,引出宋軍,若此時沒人入陣,又豈會掉到大魚?”


    耶律休哥不以為然,道:“眼下宋軍陣法怪異,若派小隊人馬,唯恐有去無迴。倘若重兵,卻又恐這是敵人之計。”


    這進退兩難,韓匡嗣怒道:“那又該如何,此番猶豫,如何用兵?”他不顧他人反對,下令道:“速派三千精銳,按照淩指揮使之計攻之,若誰能立此頭功,重賞。”


    眾將紛紛欲試,爭先恐後,欲報徐河之仇。此時一人朗聲道:“我願帶本部三千兵馬,前去破陣。”眾將一瞧,竟是南院大王耶律斜軫。他一出麵,眾將紛紛退卻,不敢跟他相爭。


    年紀四十五歲的他早就久經沙場,在軍中威望頗高。身為南院大王,他所率領的兵馬乃遼軍精銳。韓匡嗣雙眼一亮,心想:“南院大王親率,如此誘餌,宋軍定會上當。”但他卻道:“南院大王重任在身,不得親出。”


    耶律斜軫道:“若不如此,宋軍豈會輕出?”他用銳利的目光鎖住淩楚瑜,正色道:“若你所言是假,我定會將你斬首,以示三軍。”淩楚瑜道:“大王可按我之計行事,隻管奔襲,不要糾纏。若不能出陣,不勞你動手,我自刎已謝三軍。”耶律斜軫哈哈大笑,轉身下了高台。


    待他點騎兵馬,列陣中軍。忽然中軍左右一分,當即率軍從中殺出,直奔東北角而去。他雖身份高貴,但一騎當先,英勇不下旁人,身後將士瞧見,紛紛受其感染,奮勇而望。而宋軍這裏瞧這三千遼軍如虎似狼,未戰先怯,胡亂揮槍,竟傷不到一人一騎。


    耶律斜軫此番純屬試探淩楚瑜所說,他依計衝入陣中後,隻見陣中宋軍形如擺設,前後左右難以唿應,任憑他三千騎兵肆意衝殺。當他從西南殺出時,斬獲千人,而兵馬卻損失不足百,若不是淩楚瑜事先叮囑他不必戀戰,或許斬獲更豐,實為大勝。


    遠處高望的韓匡嗣見他衝出陣來,哈哈大笑道:“我軍勝了,我軍勝了。”眾將見此,也紛紛大笑。耶律休哥雖也高興,但也疑心,心忖:“難道此子真是來降?”


    待耶律斜軫迴營後,人未入帳而聲先至,“痛快,痛快!”帳帷一分,他邁入後道:“宋軍這什麽勞子陣法,我三千兵馬就在八萬人中如履平地。韓都統,我再請命,親率大軍而前往,定殺他個雞犬不留。”


    韓匡嗣哈哈大笑,道:“好,待點齊兵馬,一並殺去。”頓了頓,對淩楚瑜道:“淩指揮使真是我大遼福將,此戰勝後,你為首功!”


    淩楚瑜眼瞧宋軍千人以歿,心頭一痛。他故意將此陣法說得玄乎其神,就是讓耶律斜軫有所忌憚,而闖陣時還有意無意讓他也不必戀戰,就是為了減少傷亡。他還裝出高興的樣子,道:“都統過譽了。既然耶律大王得勝,不如乘此良機,猛殺而去。”語畢,他心狂跳如擂鼓,眼前這八萬宋軍是死是活,全憑這一句話了。


    此時耶律休哥道:“都統,我覺其中有詐。方才耶律大王闖陣時,這八陣並無變化,將士在原地反擊,如此布陣,連新兵都不如。我想宋軍定是佯敗,引我軍傾巢而出,進而殲滅,不得不防。”


    韓匡嗣如被人澆了一頭涼水,陰沉說道:“惕隱,我軍大勝,若不乘勝擊之,待他們軍心安定,豈不是錯過良機?你一再延誤我軍,是怕我獨占軍功不成嗎?”


    耶律休哥一聽,怒道:“我在幽州城外大破宋軍,幾乎活捉宋帝,我豈會跟你搶這點小功。隻是宋軍此舉太過異常,不得不小心。”


    眾將見耶律斜軫立了功,都想立刻上馬殺敵,對休哥的謹慎有些不快,但又敬畏他平日虎威,不敢言語。韓匡嗣卻不同,他和遼帝是好友,頗得太後器重,身為三軍主將,又豈能讓部下所製。他見休哥以軍功壓他,更是惱怒,說道:“那依惕隱之見,是要我軍錯過良機?”


    耶律休哥道:“方才我軍雖勝,但我見宋軍兵雖亂而不懼,兵銳將勇,隻怕是陷阱。”韓匡嗣不耐煩道:“陷阱,又是陷阱。得良機是陷阱,得勝也是陷阱,如此多疑,那還打什麽仗。”他這是真怒了。


    此時帳外有人通報:“都統,敵軍有變!”眾將一驚,紛紛隨著韓匡嗣出帳。眾人登上高台,隻見宋軍忽然大動,八萬大軍化作零零散散小隊,在騎馬偏將的指揮下,正重新列陣。這八萬人幾乎同時而動,揚起塵土,如龍卷風掠黃沙地般。此時耶律休哥忽哈哈狂笑道:“真是天助我也。此刻宋軍大亂,正好率軍衝殺,此戰可勝。”


    此時淩楚瑜察覺出來,宋軍已知這八陣有問題,這才匆匆調整,但臨時變陣,難度極大,若此時被敵軍偷襲,定會大亂,心急如焚,忖道:“必須給他們爭取時間。”忽然計從心出,朝韓匡嗣拱手道:“恭喜將軍,旗開得勝。”


    韓匡嗣奇道:“我還未發兵,何來得勝?”淩楚瑜緩緩道:“眼下宋軍倉皇調整陣型,正是因為耶律大王剛才衝殺,引得眾將不滿主將,故而各自為戰。都統隻需等他們再列好陣,再逐步蠶食,定可大勝。”


    韓匡嗣瞧眼前宋軍來迴奔走,相互推搡,又喜又笑,道:“好,就依你之言,待他們列陣後,全軍衝殺。”耶律休哥忽道:“不可。若不趁此良機,宋軍一旦列陣完畢,將極難對付。”


    淩楚瑜心知,若想為宋軍爭取時間,當離間二人關係,道:“大惕隱司,如今宋軍變陣,正因為他們之間生出二心,若此時殺出,宋軍麵臨危險,定會團結,於我軍不利。”耶律休哥道:“簡直胡說八道。不趁亂攻之,有待何時?”


    此時韓匡嗣道:“之前說宋軍亂而不懼,讓我們切莫中計的正是惕隱您。那如今宋軍忽然慌亂變陣,豈不是有詐?以我看,待宋軍列陣後再進攻。”


    “都統······”耶律休哥具以力爭,卻被韓匡嗣阻止道:“我意已決,休要再議。眾將返迴營中整頓兵馬,準備進攻。”


    約莫一個時辰後,宋軍才將陣列好。韓匡嗣瞧完哈哈大笑,道:“宋軍果然懼怕我大遼騎兵。這八陣變二陣,前後相擁,是懼怕我騎兵衝殺,真乃庸才。傳我將令······”他話沒說完,隻聽見對麵擂鼓轟天,宋軍人人激昂,衝殺而來。


    韓匡嗣大驚,他本以為宋軍堅守不出,故而輕視。可當宋軍如潮水般殺來,著實吃了一驚,結巴道:“這······這怎麽······快快迎戰。”此時耶律休哥猛拍大腿,急道:“果真中計了。來人,將淩楚瑜拿下,眾將隨我上馬,擊殺宋軍。”


    “淩楚瑜不見了!”有士卒迴報道:“剛才見他從西北而去。說是受都統之命,無人敢阻攔。”休哥大怒,急道:“速傳我令,讓韓昌帶人往西北,務必生擒此賊。其餘眾將,與我一同退敵。”


    遼軍毫無準備,多日來宋軍隻守不攻,讓他們有些鬆懈。當宋軍忽然殺到,竟有些慌亂。好在耶律休哥及時節製,待部隊集結完畢,宋軍已經殺到一箭之地。漫天箭矢如蝗蟲過境般,遼軍內一片哀嚎,倒下一片。


    幾波箭雨壓製後,宋軍已殺到跟前,遼兵三路大軍急發,與宋軍糾纏在一起,相互廝殺。宋軍化八為二,前軍六萬兵馬猛地壓來,遼軍準備不足,被打的措手不及。但遼軍驍勇,在耶律休哥等幾名大將帶領下,漸漸扳迴劣勢。而此時宋軍的後軍,早就趁他們顫抖之際,從右側繞了過去,直奔側後方。


    遼軍在此夾勢下,軍心大亂,饒是耶律休哥如何指揮,軍令難行,難以製止敗勢。韓匡嗣見宋軍後軍直奔他中軍而來,大驚之下,竟不戰而逃,向西遁去。遼軍見主帥逃跑,士氣大落,也各自潰散。


    而就在此時,一支人馬從西殺出,正截殺逃竄的韓匡嗣部,正是崔彥進和秦銘的三千五百精銳。此時遼軍又見伏兵,哭爹喊娘,早就沒了鬥誌,被殺得大敗。但韓匡嗣極為機敏,遁走極快,率部往遂城而去。


    此時耶律休哥三麵臨敵,自知以敗,一麵撤退一麵收攏敗兵,退至涿州,宋軍才收兵而還。此戰遼軍大敗,戰死三萬餘,丟失戰馬千餘匹,隻在涿州停留數個時辰,待兵馬緩口氣,灰溜溜撤往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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