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時巍然不動,笑容依舊道:“仇少公子,依照你的意思,是我將玄清遊炁泄露給東方魄,來換取自己一條性命?”仇東時笑道:“高教主,當年蒼雲山被那些正派人士圍得水泄不通,您是如何逃出去的呢?”高時道:“當年教主身死之事傳來,教中弟子一片嘩然,頓時亂了陣腳,紛紛四散而去。這蒼雲山雖地處孤峰,退無可退,但可從天塹全身而退。當年大部分弟子都是由各自駐守的天塹從容退去,我也是如此!”說起此事來,他臉色隱隱不快,畢竟當年撤退遁走,難免會有失麵子。


    “可韋風韋護法卻死在了山上,這又是為何?”仇東時提出質疑,道:“韋護法當時帶著我和吸功大法離開,以他的輕功,帶著不足月的我,相信這世上沒人能追得上。”


    韋風綽號“燕子”,他的輕功“燕子抄水”冠絕天下。蒼雲教被破時,乃月黑風高,蒼雲山又亂做一團,以他之能想要潛下山是輕而易舉之事。可偏偏是他隨著百裏無極一起死在山上,這讓很多人不敢相信。


    馮易煙思忖道:“或許是韋兄弟並沒有逃走,而迴來相助教主,才一起遭受暗算,死在東方魄等人手上。”眾所周知,韋風從小和百裏無極一起長大,情同兄弟,當年百裏無極遊曆江湖時他就跟著。後來二人一同迴山,他倆帶迴了當時名震江南的雙雪劍心——路雪傲和駱歆心,引為佳話。所以韋風在為難關頭與百裏無極同生共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仇東時朝他一拜,道:“馮叔叔,韋護法是我義母的丈夫,在我出生之前,我父親與他便有指腹為婚之約,後來因為生下都是男兒,故而結為兄弟。”這些事在教中也不是秘密,八散仙和眾教弟子都清楚二人之間的情分。仇東時道:“但是,當年的實情卻是,我父親一人力戰六大門派後,由於內力消耗過巨,他生怕敵人攻破天塹,當即將玄清遊炁和吸功大法分別交由左右護法,讓他們即可離開。可就在當夜,東方魄便率人偷襲,我父親在沒有防備之下被東方魄暗下毒手,這才壯烈犧牲。可那時候韋風和高時應該下了山,那為何韋風會在去而複返?”他掃視眾人一眼,不解、疑惑充斥著整個廣場,他緩緩說道:“當時不是韋風去而複返,而是他下山途中就被人殺害了。”


    “什麽?”眾弟子驚唿聲此起彼伏,久久不息,馮易煙立刻抓住了重點,依言推敲道:“韋護法是在下山途中被害,以他之能,當世能追得上他的人屈指可數。除非是認識的人。”眾弟子來不及驚訝,仇東時佩服道:“馮叔叔果然才思敏捷,殺害韋風之人,正是他的熟人。”他雙眼含恨地看向高時,後者盤膝而坐,雙目微閉,全然沒有絲毫波瀾。仇東時瞧他眼下還鎮定自若,嘴角不停抽搐,眾人隨他目光瞧去,均是忽變。


    “高時……是你?”吳罡怒喝道:“真的是你?說話啊!”左右護法各有所長,韋風雖輕功絕頂,可高時所學“天網”絕技正是所有輕功克星,他雖追不上韋風,卻能將他網住,這蒼雲山上也隻有他高時能抓得住韋風。


    高時緩緩睜開雙眼,淡然道:“這就是你今日要說的?”仇東時道:“高時,事實擺在眼前。當年你勾結東方魄,通過密道將他帶入蒼雲山,你先後偷襲韋風和我父親,將他們殺害。可惜你沒想到,我義母恰巧看到所有一切,而你更加沒有想到,當年韋風以為掩人耳目,偷偷將他的兒子與我交換,你在蒼雲山上殺的嬰兒,其實是韋風的兒子。而我跟著義母駱歆心逃了出來,流落江湖。哼哼,可你萬萬沒想到吧,你這個天網也有疏漏的時候吧。”


    仇東時這番話,震驚四座,在場的蒼雲教弟子無不震驚,就連八散仙也是大驚失色,上千隻眼睛朝高時齊刷刷望去,憤怒、怨恨、疑惑、驚訝各種目光交織在一起,一並投在他身上,仿佛和全世界分離,氣氛頓時凝重到極點,都在等著高時的迴答。高時道:“這些都是你的猜測,並沒有證據。大家試想,我若是內奸,殺了百裏教主又有何好處?百裏教主早就傳我玄清遊炁,又將這武功交由我保存,我更加沒有理由害他。”他語氣平和,不卑不亢,眾人一聽,也略為讚同。


    一直沒有開口威望又高的秦之槐道:“少公子,你所指證高教主的這些事,可有證據。”仇東時道:“這些都是我義母親眼所見,她的話大家應該不用懷疑吧。”卓羽離卻冷笑道:“隻有一人婦人之言,怕是算不上吧。”


    “算不上?”一美婦至東緩緩而來,在旁攙扶她的女子也是極為魅惑,淩楚瑜不禁心神一動。


    “駱歆心知這是教中祭祀大典,區區婦人不得善入。可此事不僅關乎夫君之仇,也與本教有生死存亡有關,故而多有冒犯,觀望見諒。”說罷欠身低頭一禮。高時和五散仙也起身致禮。駱歆心乃韋風遺孀,幾人對她極為敬重。在五散仙身後,還有七人也起身致禮。淩楚瑜問了閻羅王後,才知這幾人乃蒼雲教的八大堂主。至於為何隻有七人,因為還有一人被關在山語閣地牢內。


    “嫂子,你快講當年的事情始末說說,我吳罡腦子都亂了,不知道聽誰的?”他為人直爽,沒有心機,讓他去想這些複雜的陰謀詭計,不如醉死痛快。淩楚瑜一事,吳罡雖對他悄無聲息離開蒼雲山之舉是又佩又喜,可這吸功大法外傳,他是絕不能忍受。在穀雨祭典之前,高時有意無意地向他提了一嘴,將矛頭指向仇東時,讓本就對這個少公子不滿的他忽然在這教中大典上出言不遜。


    駱歆心素日裏冷豔,淡定自若,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下卻垂手低頭,背對眾教中弟子,低聲道:“先夫生前英名蓋世,我一介婦道人家,又怎會仗著他的名聲詆毀他人名譽。這豈不是讓他在陰間還受人指點,無法安生?”聲音雖低,卻格外清晰,在場之人無不聽得清楚。她話裏帶泣,柔弱無比,眾人不禁心出同情之色,心裏想著“她絕不會說謊”的念頭。她續道:“隻是事關重大,當時事情又隻有我一人瞧見,唯恐大夥不信,又引得教中猜忌內亂,這豈不是我的罪過。”馮易煙道:“夫人盡管說,至於真相如何,大家自有評判。”眾人均是點頭,駱歆心再三歎氣,才將當年若發生的事細細說了。她說話時候脈絡清晰,甚為清楚。語氣起初平緩,不卑不亢,可說到自己夫君和兒子之死時,熱淚盈眶,哽咽難言,掩口啜泣,眾人心中不禁替她難過惋惜,女弟子也隨她一同哭泣。


    駱歆心抬手用衣袖擦拭淚珠,略帶嗚咽道:“各位抱歉,婦道人家失態了。”眾人均擺手歎息,發出同情之音,並無怪罪她失態之事。淩楚瑜知她心懷報仇之念,如今以這副神態麵對眾弟子,不過是為了博取同情。


    廣場上一片唏噓,眾弟子心緒不一,紛紛看向高時。後者眼神茫然,似乎有所思索,但他緘口不言,眾弟子也不知何意,麵麵相覷。


    “高時,你可有何話可說!”吳罡直唿其名,顯然是信了幾分。他素來不將高時放在眼裏,不過礙於他麵子,在人前稱他一聲“高教主”。吳罡之前曾與秦之槐、閻羅王拜訪駱歆心,交談期間她似乎有所避諱,說話半真半假,如今道來,這其中竟是有如此曲折離奇之事。


    受到誣陷的高時站得筆直,朝駱歆心微微拱手,低聲道:“嫂夫人,我知你對韋兄弟之死不能釋懷。韋兄弟的血海深仇,我們絕不敢忘。可眼下我教實力大減,不能與二十年前相提並論。之前一戰,若不是那些名門正派之間爾虞我詐,我教定會重蹈覆轍。我提出與正派止戰,也是為了保存實力。”他緩緩而道,沒有替自己辯解,讓眾人不明所言,隻聽他繼續說道:“若你想讓百裏教主兒子接任教主之位,我大可將這教主之位讓出來,可千萬不要妄動爭端,這會給我教帶來覆頂之災。”他說得誠懇拳拳,讓眾人不禁恍然道:“原來是她為了讓仇東時接任教主之位才故意設立此局。”轉念一想,雙方全憑一人之言,沒有證據。若說誰的話可信,高時從父輩開始就在蒼雲山,他沒有通敵的理由,即使有,作為外人的駱歆心更讓人懷疑。


    仇東時見他不肯承認,還將罪責推到自己眼前,怒喝道:“高時,別在這裏假惺惺了。我義母跟你無冤無仇,為何要陷害你?”高時卻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道:“我不知為何你們會針對我。說我勾結外人害死教主。但教主死了,對我又有何意義?”仇東時不假思索道:“當然是為了篡奪教主之位。”高時忽然耷拉著臉,神色愁容道:“百裏教主一死,蒼雲教頓時土崩瓦解,教眾四散,我要這個教主之位又有何用?”


    眾弟子紛紛相視點頭,覺得高時言之有理,當時蒼雲教覆滅,對於他來說無利可圖。仇東時張開雙臂,道:“那此刻呢?如今教眾千人,八散仙、八堂主盡在其位,假以時日,定能恢複往昔榮耀。這就是你高時的目的。”高時聽罷忽然大笑,笑聲淒慘,道:“本教能有如此規模,全是我多年來奔走,多方聯絡才一點點積攢起來的。若我為了教主之位,隻需趁教主受傷之際偷襲,再接手教務即可,為何要引外人殺他,使得本教覆滅,我再花二十年心血將其發展,豈不是太笨了?”


    眾弟子覺得他所說確是一理,他大可將百裏無極和韋風殺害後接手教主之位,再以天塹擊退中原各派。這可比他奔走二十年重新將蒼雲教一點點發展起來要容易得多,何必要大費周章。仇東時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反擊,隻能看著駱歆心。


    駱歆心卻沒有絲毫慌張,柔聲道:“那依高教主之言,我當年在蒼雲山瞧見殺我夫君的兇手,又是何人?”她語氣雖弱,卻沒有絲毫動搖,篤定是高時殺了自己丈夫。高時歎道:“我與韋兄弟雖有不合,但都是針對教中事務上的分歧,在私人情感上,我們並無嫌隙。我想那些正派人士故意易容成我的模樣,才有機會偷襲百裏教主。”他這樣一說,似乎也是在理。駱歆心忽然嬌軀發軟,踉蹌一步,幸好身旁的蘇媚攙扶住,她泣聲道:“我雖是一個婦道人家,沒什麽主見,但是眼睛並沒有瞎。我也曾是仗劍江湖的劍客,難道連易容術都瞧不出來,況且又是我的夫君。”她忽然指著高時,厲聲道:“就是你,就是你殺了我夫君。容貌可以變,聲音可變不了。就是你的聲音,那像魔鬼一樣的聲音,你先是偷襲我夫君,然後割了他和我兒子的頭,然後又殺了百裏大哥,我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裏。”她激動萬分,眼含仇恨,形似發瘋。


    她越是如此,越讓眾人覺得她是受了刺激才會如此,高時歎氣道:“嫂夫人想借我教勢力替夫報仇,雖情有可原,冤枉我倒不要緊,隻是不能讓大夥身處危險之中。”他將駱歆心說成一個為夫報仇、不擇手段的瘋女子,仇東時怒喝道:“高時,少在這裏蠱惑人心,你狼子野心,勾結外人,殺我父親,這等不忠不義之人,我定要殺了你。”


    卻沒曾想一直溫和謙禮的高時忽然閃過一絲陰鷙,冷冷道:“你父親?嗬嗬,百裏教主豈會有你這個不顧自家兄弟死活的兒子。”仇東時氣得臉色煞白,道:“你說什麽?”高時看了一眼眾人,故作無奈地歎氣道:“本來此事我不欲說,但嫂夫人為了亡夫報仇,已近發瘋,為了避免教中兄弟猜忌我高時,我隻好將實情一一道出。”


    “什麽實情?”眾弟子均不解,這其中還有什麽實情。吳罡現在已經腦亂如麻,他並不想其餘人冷靜,道:“高時,你又要搞什麽花樣?”高時道:“不是我搞什麽花樣,而且嫂夫人一直在欺瞞大家。”吳罡驚道:“欺瞞大家?她騙我們什麽?”高時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看著仇東時道:“嫂夫人為報夫仇,自知自己實力不足以抗衡,所以她心生一計,欲讓百裏教主的兒子繼承教主之位,再以教中力量替她報仇。”吳罡不以為然道:“這父母之仇,由兒子親手報,並無不可。若他繼任教主,此等做法也是人之常情。”高時道:“若真如此孝道,無可厚非。可是,咱們眼前的這個仇東時,並非百裏教主的兒子!”


    “什麽!”眾人不僅驚唿,此話如晴天霹靂,眾弟子不禁渾身一顫,頭皮發麻。而仇東時更是呆若木雞。高時繼續道:“他隻不過是嫂夫人找來的替身,為的就是靠他這個身份,替她報仇。而百裏教主真正的兒子,早就被人害死在蒼雲山上了。”


    駱歆心肝膽俱裂,仿佛天塌了一般,四肢發軟,幾乎站立不得。蘇媚見狀急忙將她緊緊支撐起來,才不至於露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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