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滿和趙尤下了車,錦繡街道派出所近在眼前,筱滿在一根路燈柱下點了根煙。


    記憶中上一次睡得這麽熟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輩子他仿佛生來就不會睡覺,怎麽也學不會,一有些微困意,一閉上眼睛,就去到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海上,就開始永無止盡地漂流。而睜開眼睛,他迴到現實,隻能放任疲倦操縱他,他很累了,精神和意識——往大了點說,就是他的靈魂,它飽受夾擊,不願再承受一點痛苦,異想天開地試圖脫離肉體,可人的靈魂和肉體哪是那麽容易分開的呢?總有一根纖細的線牽絆著它們。肉體捨不得靈魂的豐富,多姿多彩,靈魂貪戀肉體的溫暖。可靈魂又還是想飛走,不停抗爭,卻又無法徹底逃脫,就隻好在空中漂浮著。他的靈魂就此成了被肉體放到天上去的風箏,隨風飄蕩,無法落到實處。看上去他似乎實現了年少時的夢想——他成了風箏。可事實上,成了風箏的隻是他無法靈肉同調的靈,他不過是一個空空如也的肉體,在地上仰望著自己那無時無刻不在厭惡這具肉體,輕蔑這身體曾經經歷過的過去的靈魂。同時,他又是那個漂在空中,得不到解脫,隻能俯視著地上那讓人生厭的肉體的靈魂。


    他在紅楓醫院的時候,他的病友告訴過他,他晚上會夢遊,夢遊的時候會哭,會笑,瘋得很厲害。那片海就是一個介於清醒和瘋狂的中間地帶,那裏的海底沉著他的所有秘密,乍一眼在海麵上並看不到。因而在那裏,他能獲得片刻的喘息,但是在那裏,他是無法迴到現實中的,在那裏,他是無法變得“正常”的。他永遠是一個病人。


    想到這裏,筱滿幡然醒悟,他和趙尤分享了他迄今為止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的秘密,趙尤便順理成章地進入了那片埋藏秘密的海域,他劃著名他的船靠近了他,他可以從那載滿幽靈的船上離開了,他可以坐到他的船上,離開那錨,甚至離開那片海。他忽然覺得很安全,在海上漂浮也好,在空中飄蕩也好,在地上癡癡傻傻地仰望著什麽也好,有一個人正陪著他,他和這個人認識還不滿十天,他不了解他的過去,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就連他的喜好,他也不確定,他一度以為他不抽菸,不喝酒,可他又會抽菸,又會喝酒。他對他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他看著他,卻覺得他是透明的,卻覺得他對他了解得足夠深,足夠多了。他有多狡猾,就有多單純。他有多莽撞,就有多堅決。他有多像擅長捕獵廝殺的狐狸和鬣狗,就有多像擅長陪伴和守護的大型犬類。


    筱滿問了趙尤一句:“你會劃船嗎?”


    趙尤昂首挺胸:“我大學的時候是龍舟隊的。”


    筱滿不太相信,擠著眼睛看他:“真的?”


    趙尤搖了搖頭,一下就泄氣了:“假的。”


    筱滿笑出了聲音,往外噴煙。趙尤抓了抓耳朵:“不能對你說謊,一騙你就被你識破了。”


    趙尤說:“我希望能成為對你有用的人,又不希望對你太有用,不然你想到我就隻是覺得我能給你派上什麽用場……”


    筱滿說:“覺得你可靠也不好啊?”


    趙尤看著他說:“那還是覺得我可愛比較好。”


    筱滿咂起了舌頭:“你哪裏學來這麽多土味情話啊?”


    “這算坦誠,不算土味情話吧?”


    筱滿笑了:“還真的挺羨慕你的坦誠的。”


    眼看快到錦繡街道派出所了,筱滿說起:“還有件事,剛才忘了說,之前小尹找我來談和解,我冒充的她未婚夫。”


    “你冒充我?”趙尤指著自己。


    “不是冒名頂替,就是說我是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去和老刑談的。”


    “怪不得之前在小尹那裏看到老刑,他看我的眼神古古怪怪的。”


    筱滿瞥了眼敞亮的派出所,道:“那我們……”


    趙尤轉了轉眼珠:“見機行事吧,要是裏麵的人知道你是小尹的未婚夫那更好辦了……”


    他並沒再往下交代,一抬腳,一掄胳膊,風風火火地就衝進了派出所,對著裏頭坐著的兩個值班民警甩出了警官證,怒氣騰騰,嗓門響亮:“你們所長呢?哪個王八蛋泄漏了我們涉黑案件證人的重要信息!證人現在被人綁走了!!”


    筱滿確實跟著隨機應變了,跟著跑過去,衝著那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值班民警一拍桌子,道:“彪哥!找一個叫彪哥的!就是他上次處理的我老婆的案子!他登記的信息!什麽身份證,什麽居住地!肯定是他漏出去的風聲!”


    那兩個民警麵麵相覷,交換了個眼色,一個搶了趙尤的證件來看,一個馬上打桌上的座機電話,背過身去小聲說話,似乎在聯繫他們派出所的所長。


    趙尤又發了一通脾氣,氣歪了嘴角,又因為牽動了嘴角的傷口很疼的樣子:“行!你們盡管去核實,盡管去打聽,去問,是不是大學城哪個小區幾零幾……”他抓了筱滿過來,“地址!你說!”他大嘆一聲,“我這假放得好好的,臨時被叫過去,就遇到了那幫歹徒……”


    打電話的民警摸走了桌上的一台手機,打起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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