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映攬鏡自照,又取過一枚累絲嵌寶銀發釵在髻上比了比,側頭問身旁的丫鬟紅袖:「哪一支發釵更襯你家小姐?」


    紅袖連忙道:「這支更好看些,富貴。庭竹少爺不是說了麽?這發釵上的紅寶極為難得,整個京城也難尋第二顆。若是戴上了這發釵,太子殿下定會目不轉睛地瞧著您。」


    沈桐映被紅袖的一番話哄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彎起嘴角無聲地甜笑了一陣。眼看著時候不早了,她便理了理衣角,攜著丫鬟去見母親沈二夫人肖氏了。


    肖氏圓臉長眸,保養得當,打扮得一身光彩。與女兒一樣,她身上佩戴的首飾頭麵,無一不是價值連城,隻一眼就叫人移不開目光來。整個京城,也唯有沈家人有這樣的家底。


    看到女兒施施然前來,肖氏麵露欣悅之色。她扶了一下沈桐映的發釵,滿意道:「今日的桐兒真真是好看極了,我看蘭丫頭還怎麽與你比?」


    她口中的蘭丫頭,自然是大房的沈蘭池。


    兩母女說罷,便去了安國公府門口。


    今日陛下在宮中設了宴席,替二皇子接風洗塵。安國公的大房、二房難得一道出了門,去往宮中。


    沈桐映在安國公府門口站定,目光立刻開始尋找沈蘭池的身影,想要看看她今日是怎樣打扮。


    從小到大,沈桐映最不服氣的人便是沈蘭池。同樣是沈家嫡女,可旁人都說蘭池樣樣都比她好。無論是容貌、學識和儀姿,在旁人的口裏,沈桐映似乎都是永遠不如沈蘭池的。最令桐映不平的,則是沈家都說將來要做太子妃的人是蘭池,而非她桐映。


    憑什麽?


    沈桐映望到了沈蘭池,發現今日的蘭池穿了一身簡單的碧藕色衣裙,髻間隻別了一支鎏藍簪,模樣黯淡得很,與往日金玉繞身、綺麗華美之姿截然相反,心底不由有幾分奇怪。


    沈桐映不由出口譏諷道:「蘭妹妹,你今日打扮得這麽樸素,也不怕丟了安國公府的臉麵?」


    沈蘭池腳步微頓,朝桐映投來了目光。看得出來,原本蘭池是想說些什麽的,隻是蘭池的目光一觸及桐映的臉蛋,神情就有些飄然了。半晌後,沈蘭池也隻說出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幹的話:「今日的桐姐姐,真是美極,美極。」


    「蘭兒,走了。再不上馬車,便會錯過了入宮的時辰。」沈大夫人早就坐在馬車上了,此刻撩了簾子來催蘭池。她催了兩聲,沈蘭池卻像腳底沾了膠似的,一動不動,視線緊緊粘在沈桐映的臉上。


    沈大夫人知道,這是蘭池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一看到漂亮的美人兒,便走不動路。


    最後,還是沈桐映被她瞧得渾身難受,轉身逃也似的上了沈二夫人肖氏的馬車,這才讓蘭池戀戀不舍地出發了。


    坐在一搖一晃的馬車裏,沈大夫人疑道:「蘭池,你今日怎麽這副打扮?娘前幾日送你的那副首飾,不襯你的心意?」


    「娘送女兒的東西,女兒當然喜歡。」蘭池道,「隻是那些首飾雖好看,卻太惹人眼了。女兒自認無需這些首飾珠寶,也不會讓人看輕了去。」


    聽到沈蘭池這番話,沈大夫人笑了起來,道:「說的在理,我們安國公府的姑娘,確實不需要這些多餘的玩意兒。」


    沈蘭池點了頭,望向窗外。


    想到方才沈桐映那副惹人矚目的打扮,她隻得在心底暗歎一聲。若是她現在衝出去,要那沈桐映穿得樸素些,隻怕全家人都會當她瘋了。從前習慣了的事兒,又豈是一時能改的?也隻能先從自個兒改起,再慢慢來了。


    好在,陸兆業對沈家發難是在永嘉三年的歲尾;現下還有些時日,一切尚來得及。


    馬車一路穿過朱雀門,入了皇宮。禦花園中,早已設下了酒宴。如魚宮女往來穿梭,披帛飄飛如五雲仙子。禦渠上飄著幾片蒼翠綠葉,一溝流水澈然見底。夫人、小姐們四處團簇,便如枝頭開的正盛的花似的,紅蠻紫俏,一團熱鬧。


    不知是誰說了聲「安國公府的來了」,那席上便有了些許的靜默,唯有柳家的姑娘談笑如常。不多時,便見到沈大夫人帶著弟妹、姑娘們入了席。有心思活絡的,立刻上前與沈大夫人和肖氏攀談起來。


    「這沈家滿門富貴,還出了個皇後娘娘。隻怕這太子妃之位,也是沈家小姐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潑天富貴,也不怕水滿則溢……」


    「噓,休得胡言。」


    人群之中,偶爾還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這些話,亦傳入了柳家千金柳如嫣的耳中。


    柳家是二皇子陸子響的外家,無論是在朝裏還是朝外,都與沈家不對付。柳家、沈家這些年輕的姑娘們,也常常在宴席上惹出事端來。


    這柳如嫣在家中行三,生得瘦弱白淨,卻是個眼裏容不得刺的人。沈家飛揚跋扈,兩位千金更是目中無人,這令柳如嫣心底大為不豫。沈蘭池還好,隻是懶得搭理人;而那沈桐映則是個常常欺負人的主,愈發入不得柳如嫣的眼了。恰好沈桐映也是個不服輸的人,因此柳如嫣與沈桐映小有些過節。


    「喲,沈姑娘今日別的這支發釵可真是別致。」柳如嫣走到了沈桐映麵前,含笑道,「像是這麽大個的紅寶,去歲也隻貴妃娘娘得了一顆,真是令旁人羨煞。」


    聽到向來不對付的柳如嫣豔羨自己,沈桐映的眸間有一絲得色。她故作淡然,道:「哦?是麽?桐映隻道是顆普通的石子兒罷了。似這樣的小玩意,桐映的家中箱底還多得很。莫非柳三小姐家中沒有,也不曾把玩過?」


    柳如嫣笑了笑,慢慢道:「自然是無緣把玩的。也不知沈大人月俸幾銀,才可攢下如此深厚家底?竟叫貴妃娘娘都比不過一個二房姑娘了。」


    說罷,柳如嫣便自顧自離去了,隻留下沈桐映麵色微白。


    沈桐映平常便這般穿著打扮,從不覺得戴了一支發釵有什麽錯。如今被柳如嫣一說,方驚覺今日有些太過招搖了。


    可這柳如嫣又為何隻找她的麻煩?那沈蘭池平日不也穿金戴銀麽?


    就在此時,沈桐映忽而想起今日沈蘭池那身素淨打扮來,登時在心裏怒斥了一聲「好心機」。她本想拔下頭上發簪,可又有些舍不得。想到平日娘娘、公主們也從不管沈家姑娘穿戴些什麽,且她一直都是這般穿戴,也不曾見過陛下、皇後責備,便大著膽子繼續戴這越了矩的簪子。


    再說了,若是真有人找事兒,不還有皇後姑姑麽?


    怕什麽。


    忽而,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原是後宮妃嬪與二位皇子來了。


    雖隔得遠,可沈桐映一眼就瞧見了陸兆業那滿身清冷的背影,當下便有了幾分拘謹羞澀。隻可惜,陸兆業一直未能朝她投來目光,隻是望著樹上一枝碧綠的葉子,仿佛那些葉片上藏了什麽寶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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