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若看見夏弦的時候,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因為她根本就沒有睡覺。


    夏弦穿著華麗漂亮的鮮紅甲胄,緩步走到她身邊,慢慢蹲下身,與背靠岩壁的冰若平齊對視,他說:“梁冰若,你爹爹去世了。”


    冰若本能地扭頭往石洞裏側望去,她此時對突然出現的夏弦又恨又怕,她想看看鈴兒他們在哪裏,可她突然想起來,他們都在離自己很遠的石洞裏側睡覺。


    在這黑暗靜謐,又寒風刺骨的嚴冬之夜,除了她梁冰若不怕冷地坐在洞口吹風,還有誰能受得了呢?


    “你不要喊他們了,我不會傷害你的。”夏弦平淡地說道。


    冰若冷冷看向他:“我爹爹是你殺的嗎?”


    夏弦麵色平靜,看似毫不意外,他這個表情已經迴答了一切。


    不待他思索解釋,冰若眼中閃現悲憤殺機,倏地從腰間拔出她前段時間給野獸剝皮的彎刀,直直逼近夏弦的脖頸!


    他沒有閃避,眼中既無懼色也無難過,繼續平靜說道:“你殺不了我啊,況且,我還沒有迴答你呢。”


    “是啊,我在等你迴答呢,我這不是還沒動手嗎?”冰若感到自己舉刀的手微微發顫,但是說話時她克服了一切恐懼和悲憤。


    夏弦微微勾了勾嘴角,洞口透過的月華流淌在他優美的麵頰上,完美的弧度,令人迷醉到心碎。


    他眨了眨狹長的雙眼,淡淡說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冰若一時愕然,她誠然沒想到夏弦會是這個反應。


    “你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


    “悉聽尊便。”


    “你別以為我不敢!你殺了我父親!我什麽都做得出!”


    夏弦哈哈朗聲大笑:“我還沒有迴答你是不是我殺了他。”


    冰若霎時怒火中燒,他果然比自己還要更了解自己。是啊,在她得到百分百確認前,她怎麽敢,怎麽舍得殺了眼前這個人?她梁冰若曾經那麽深深地愛過眼前人,雖然從無明說,從無親昵之舉,但是,誰會不知道她的心意呢!


    而她,曾經也堅信夏弦,愛自己的心意隻會比她的愛更多,多得多……可現在,一切皆是夢幻泡影……


    夏弦似乎看出了她的恍惚思緒,伸出玉也似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柔聲道:“梁冰若,幫我一個忙,你幫我,我便告訴你,我到底有無殺害梁兆生。”


    冰若再也控製不住悲傷,她一邊淚如雨下,一邊緩緩點頭。


    夏弦扶起冰若,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向洞外走去,夏弦的手很溫暖,溫暖得甚至有點燙人。


    這是一條奇怪的路,冰若從未走過,狹小、黑暗、陰森、悲涼……


    一路上,冰若一想到自己正牽著殺父仇人的手就惡心欲吐。可是,太黑了,她滿眼漆黑得無一絲光亮,連身邊夏弦她都完全看不見半點輪廓。倘若此時夏弦放開了她,她將完全不知如何走路,連摸黑的資格都沒有,因為眼前可以說連黑都算不上,是比黑更黑的那種虛無和絕望。


    再見光亮時,他們已經來到了冰若很熟悉的地方——夏南朝地下墓窯。


    他們停在胡阿黎的雕像前,夏弦看著他,幽幽說道:“梁冰若,幫我一個忙。”


    “你……說。”


    “幫我把玉璽放迴他的手上。”


    冰若仰脖望去,眼前的胡阿黎石雕右手呈托舉姿勢,手指握拳狀,卻是空空的虛握之態,裏麵似乎正合適放進那個大方塊玉璽。


    “為什麽……那玉璽在洛風手裏,你想要自己去問他要便是!”


    “他不會給我的,你一定有辦法弄到手。”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你若有心,定能找到他。”


    冰若一偏頭,飛起一掌“啪”地甩在夏弦半張臉上,冠玉側臉瞬間映上一個紅紅的小手掌印。


    “夏弦,你現在可真是學會了不擇手段啊……怎麽?你們造反沒成功嗎?叛軍打不過大蒼王軍,以為搞個玉璽放在你們祖宗手上就有用嗎?愚蠢至極,我看你這祖爺爺胡阿黎若是在天有靈,定是已經笑死了……”


    夏弦抿了抿唇,伸手輕輕撫了撫臉上的掌印,勾起嘴角又是冰若熟悉的佻達一笑:“幫我這個忙,我就告訴你,是不是我殺……”


    冰若涼涼截斷他的後半句話。


    “不要說了,倘若你敢食言,夏弦,我梁冰若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會生生世世糾纏你,折磨你……”


    冰若說著說著,眼圈忍不住又紅了。


    夏弦長眼之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他微微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詭異氣氛下,他們對視良久,最後夏弦輕輕一笑:“悉聽尊便。”


    *


    冰若住進了墓窯深處那間胡阿棣曾經住的小屋,她把門死死關緊,將床上的一堆毛絨物什全部清理了出去。她不需要這些東西來保暖,她甚至覺得這裏還不夠冷,她需要寒冷讓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冷靜的情緒。


    夏弦不知何時離開的,冰若邁進屋門時沒有讓他進屋,他隻是微微朝裏望了望,見冰若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便轉身走了。


    冰若想起自己和夏弦還有胡阿棣在這間小屋的經曆,想起了那杯合巹酒,真恨不得一刀把自己那時與夏弦交纏的手臂給剁了!


    又過了幾天,冰若不禁感到好笑,自己居然愚蠢到與夏弦做出如此荒唐的交易。茫茫冰原,他們花了好幾個月都沒找到刁無岸和鈴兒,最後還是偶然在海邊相遇的。而現在,她獨自一人,又要去哪裏找洛風呢?從爹爹的信上內容來看,盡管洛成宇已死,家產被抄,可洛家似乎還有其他勢力,甚至都能與肖源他們共謀造反,也許洛風早已帶著玉璽通過她不知道的方法離開了雪霧冰原也未可知。


    然而有一天,她每日在外瞎逛尋找的人,卻自己來到了墓窯之中。


    洛風的白袍一塵不染,帶著梨花清香飄然而至,他見到獨坐墓下的冰若,揚起一絲淺笑盈盈走來。


    冰若也不知自己是驚訝還是驚嚇,她急急起身,目光掠過少年一雙水潤星眸,向下掃去,停在他垂落的右手上。


    修長的指節彎曲著,虛虛勾拉著一個黃橙橙的錦布袋子,從那袋子被裏麵物件拉扯的形態來看,裏麵是一個方形物件。


    冰若知道那是玉璽。


    洛風順著冰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輕笑出聲,“冰若,這東西對你來說還有意義嗎?”


    “自然……還有……吧。”冰若頹然地低低說道。


    洛風眼波一黯,手上遲疑一下,旋即將那黃袋子塞入袍袖。


    “我怕是不能給你呢,莫要胡思亂想了,待這裏事情處理完,我帶你迴大蒼。”


    “我不想迴大蒼了。”


    “那就不迴,你想去哪裏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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