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弦與冰若狹路相逢於雲崖山間一處羊腸小道。


    分隔一年多,近乎生離死別之後的久別重逢,使得二人相擁而泣。冰若沉浸於再次見到故人的喜悅,全然忘記詢問夏弦其他幾個人的情況,而夏弦也早已把找梁冰若算賬之事拋到腦後。


    二人久久才分開,夏弦雙手緊握冰若兩肩,一向佻達瀟灑的明朗少年,此刻眉目之間竟泛起一抹飄忽不定的脆弱,孤注一擲賭生死一般輕聲問道:“你可是真要嫁給雲崖國王?”


    冰若想了想,迴道:“是啊。”


    夏弦不可置信地緩緩搖頭:“為什麽?”


    “為了出去啊……”


    長長舒出一口氣,夏弦雙目舒展一閉,再次睜開,滿目流光,嘴角梨渦時隱時現:“若非為了離開這裏,你可會嫁給別人?”


    “自然不會。”冰若一口咬定。


    “為何?”


    “哪有那麽多緣由,不會便是不會。”


    “你可是在等洛風來尋你?”夏弦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冰若斟酌了一會兒,慎重道:“不是。”


    夏弦嘴角笑窩更深:“那我們不要勉強出去了,可好?”


    “自然不行!”冰若忙搖頭否定。


    夏弦垂目沉默少頃,凝神抬眼,伸手替冰若將額前垂落的一縷散發別到耳後,認真道:“梁冰若,我們在此一戰,你贏了便去做你的王妃,我贏了,你便放棄這個計劃,另尋他法,何如?”


    “好。”


    夏弦鬆開冰若,退出幾步,將身後背著的寒月刀扔給她,自己抽出紅纓槍,擺好架勢。


    冰若迎戰。


    ……


    雲崖山中,圓滾滾的少女阿團正牽著一紅一白兩匹馬努力沿著山路行進,好不容易爬到夏弦之前給她指的去處,卻根本不見半個人影。


    正四下搜尋間,幾個士兵突然冒了出來,將她連人帶馬一起捉住,帶至了不遠處的雲崖行宮。


    楚荀坐在堂上,見這少女覺得麵熟,後來迴想起來,像是一年多以前他初見從樓上掉落的冰若時,三樓鬧事的幾個女孩子中的一個。


    “你怎麽跑到本王這裏來了?不知道雲崖山是禁地嗎?”楚荀讓反擒阿團的兩個士兵給她鬆綁後退下,自己抿了口茶,淡淡詢問堂下的阿團。


    阿團慌忙跪拜,結結巴巴地解釋道:“王上恕罪,民女阿團與一位夏弦公子昨日剛從蜂樓庭院裏出來,打聽到王上大婚之前都會與新人一直呆在雲崖山,所以才尋過來。夏公子嫌阿團和馬兒太慢,讓我牽著馬兒在山腰等他,後來他一直不迴來,阿團才尋到此處……”


    楚荀疑惑道:“你們兩個外界人來這裏尋本王做什麽?”


    “不是要尋王上您,是夏公子要尋他的未婚妻子……梁冰若……”


    楚荀驟然皺眉,茶碗擲於桌麵,一聲輕響。


    “未婚妻麽?誰的未婚妻?梁冰若是本王六天後將要迎娶的王妃,本來昨日就該完成立誓儀式了,不想卻出了狀況,莫不竟是你們搗的鬼?”楚荀臉一沉,食指一叩桌。


    阿團麵色應聲一變,圓圓的腦袋搖成篩糠急道:“沒有沒有,我們昨日從蜂樓庭院出來連夜趕路,今日午間才到這裏。”


    “那個夏弦去了哪裏?”


    “應該……就在這附近……”


    楚荀驟然起身,拂袖大踏步離開了行宮。


    ……


    落日餘暉中,雲崖山間一處空地上,一紅一白兩道影子,正各自揮舞著兵器,好一番比武切磋。


    夏弦是自小跟著展離習武的,可謂算得上武藝專業人士,而冰若自小的打鬥功夫皆是在與豺狼虎豹的搏鬥實踐中自發形成的一套體係,雖然之後展離與廣貪也教過她一些散招,但與夏弦比起來,她這大刀舞得就相當外行了。


    他們戰了五六十迴合仍然分不出勝負。


    夏弦並非有意讓著冰若,隻是害怕傷著她,又害怕自己輸給她,所以一直打得十分謹慎。而冰若卻心中矛盾自己到底想不想贏,遂也打得半實半虛。


    兩人疾風驟雨短兵相接一陣後,各自後退幾步,冰若迅速又舉起寒月刀,徑奔夏弦,夏弦嘴角一彎,拖槍便走,冰若跨越幾步緊緊追上。


    夏弦猛地一個迴身,將紅纓槍調轉槍頭,用槍柄一端舉空向冰若劈打下去,冰若見狀,慌忙舉刀來擋,夏弦卻沒有打下去,而是將槍一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槍柄直直搗入冰若懷裏,直抵胸口!


    冰若一個驚慌,手中寒月刀掉在地上,被紅纓槍柄衝力直擊得往後倒去,夏弦一個箭步上前,一手執槍,另一手從冰若身後攔腰攬住她。夏弦因慣性俯身,二人鼻尖相觸淡淡擦過,氣氛霎時曖昧。


    “放肆!”


    楚荀一聲怒喝,接著就是一陣重重腳步聲依次排開。


    二人重新站好,望向聲音來處,一身藍底白邊錦袍的楚荀,壯碩的胸口起起伏伏,一張豁達而眉目分明的臉上麵色不善,表情凝重。


    青兒神色擔憂地站在楚荀身邊望著冰若和夏弦,不敢作聲。


    楚荀身邊已經排開兩列全副武裝的士兵,隻待王上一聲令下,就要衝上來拿人的架勢。


    夏弦與冰若茫然望著這一場麵,一時訥然不知所措。


    “冰若,太陽都快下山了,你怎麽還不迴去休息呢?你忘了今夜子時,我們還要繼續昨天未完成的立誓儀式嗎?”


    冰若斂眉垂目,心亂如麻。


    “將這人拿下。”


    伴著楚荀一聲號令,兩個士兵上前反手擒住了夏弦,夏弦沒有掙紮。被帶走時,他驕傲一笑,吊梢眼直射冰若:“梁冰若,剛才是你輸了,可莫要忘記你答應的事!”


    “調戲王妃,其罪當誅!”


    楚荀聲如洪鍾,兩個士兵將夏弦押到一邊按倒跪下,接著又有個士兵提著大刀走向夏弦,夏弦冷笑,閉上了雙眼。


    冰若大驚,衝至夏弦跪在他身邊緊緊抱住他,淚如雨下。


    “王上,他沒有調戲冰若!王上如此行事就是濫殺無辜,殘暴妄為!”


    楚荀惱怒道:“此人動作輕浮,滿口胡言,欺君罔上,你說他是好人,那你說他是誰?”


    冰若搜索記憶,猜測夏弦慣常愛用的胡言亂語,哽咽道:“他是冰若的未婚夫婿,我們十八年前被指腹為婚,我們青梅竹馬、情深義重……”


    “梁冰若……”夏弦雙目微睜,喃喃自語。


    青兒行至楚荀身前,福身行禮,“王上,此人之前確實也對臣說過,他與未婚妻子一年前在山中走散,他便久居山中尋了一年,著實情有可原……”


    沉思片刻後,楚荀讓手下人放了夏弦,勒令他即刻下山,旋即拉著冰若返迴山間雲崖行宮。


    迴到行宮,楚荀叫阿團牽著兩匹馬趕緊下山,以後再也不許來這裏,阿團照做。


    深夜,阿團牽著馬兒於半山腰撞見了正盤腿坐於山路石階的夏弦,他麵色沉靜,眸光清潤,正仰頭遙望山間明月,口中念念有詞。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夏弦哥哥,你還有阿團呢……”


    午夜子時,雲崖山中立誓閣,一片燈火通明。


    依然是八十一位長老的注視下,楚荀與冰若皆已將血滴入了紅煙繚繞的巨大香爐,此時二人雙雙跪於香爐兩側,就待最後一步,向六界神鬼妖魔立下血誓。


    在場眾人皆是目不轉睛地盯住立誓香爐,誰又知道有一雙隱形的狐狸眼正在暗處觀察這一切。


    金寶這兩天一直隱藏在這裏,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隻能暗自捶胸頓足,淚往肚裏咽。


    他本想讓冰若獲得楚荀的感恩和愛意,向楚荀討得一個離開雲崖國的機會,不想事態發展到最後還是離不開血誓和獻身。


    金寶已經在雲崖山裏見到了夏弦,目睹他們這一番傷情折騰,金寶真是痛心疾首。


    要說讓冰仙的凡身獻身也就罷了,大不了他們元神迴歸天庭後,金寶自己被炙弦和風神撕了。


    可金寶知道這大型香爐必是某個上古神器,可以連通六界,這什麽血誓也必然真的有效,且會驚動六界神鬼妖魔。


    要說真被天庭那文昌大司命發現,必會重罰他,重罰就重罰了,他金寶也是個敢作敢當的狐狸,大不了就去天牢裏修煉個萬兒八千年唄。


    可最嚴重的是妖魔界的人也會被驚動。現在冰仙,還有風神和炙弦他們都是凡身,脆弱得跟個生雞蛋一般。要說妖魔界的人,像什麽嘯月狼啦,炎烈啦,如果知曉冰仙他們的行蹤前來下狠手,後果真正不堪設想。這什麽破血誓,萬萬不可立!


    於是昨天,金寶就做了點小手腳,搞滅了那柱香,可是現下他們又要來立誓了,這可如何是好?


    也罷,幹脆把爐子毀了算了!反正這香爐再是個怎麽了不起的神器,它也在凡人手上,就算金寶把它毀了,天庭也不會多管,而這些凡人,連金寶的一根狐狸毛都抓不住。


    金寶凝神屏氣,念動真言,使了自己最厲害的一技殺招,那楚荀還未開口立誓,一道閃電臨空劈下,電光火石之間,隻聽“砰砰砰”幾聲巨響,那大香爐裂成好幾半,紅煙迸發了一小會兒,便散去了。


    眾人大驚失色,金寶悄悄離去。


    就在這香爐炸裂之時,雲崖山也轟隆一聲巨響,不過也僅僅是一聲響動而已。


    山間呆坐的夏弦聽聞自己身下一聲巨響,將投向月亮的目光移向腳下,咦,這石階,怎麽好像裂出了一條細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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