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的誅仙台離天牢不遠,造得倒是十分有氣勢,四周烏雲密布,陰風環繞,更為這六界之中最高級的刑場增添了它的肅殺之氣。


    刑台很大,黑得跟炭球一樣的雷公,與渾身劈裏啪啦閃著亮的電母分立兩側,分別執著雷神錘與乾元鏡,雙雙麵色冷漠。


    據說這二位專門負責誅殺犯大罪的仙魔妖神,且他們這雷電之刑可讓任何一個受刑之人死得連渣渣都不剩,甭想僥幸留得一絲一縷的魂魄去閻王老爺那報到,也就是徹底玩兒完,六界術語名曰——灰飛煙滅。


    估摸這西海的一波造反人士,連同那夢姬都不曾想到會有這麽個悲催的結果。這就是傳說中的百密一疏,功虧一簣。


    誰會料到關鍵時刻,消失了一百多年的風神太子,健康完好,風度翩翩地從天而降,根本用不著那勞什子破兵符,天界十萬天兵皆聽風神號令。


    誰又能料到,一向不長進的外來狐狸小妖炙弦君,一把九天神火從天界燒到西海,一根煥焰直插海底,不交出天帝誓不罷休。


    更沒人能料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界戰神,武陽帝君,關鍵時刻,以一擋百地從西海海底撈出了還昏迷於夢境中的天帝。


    萬千偶然中包含著其必然,那就是,九重天的神仙之中不乏出類拔萃的優秀人士。


    如今,本次西海造反事件中的小嘍囉們大多已經放了,畢竟法不責眾,且大部分都是西海魚蝦小兵,聽主子安排實乃沒的選擇,懲罰他們也沒啥意義。地位高一些的頭頭就關在天牢,關個萬兒八千年的,長長記性也就罷了。責任再大一些的起事將領,一早也都被安排去六道輪迴盤謫貶下界了。


    現下這誅仙台後,反手被縛,雙膝跪地,等待被處以雷電之擊,灰飛煙滅之刑的,隻有主犯六人。


    冰凝剛問了元風,他說這六人從左往右依次為:西海龍王敖閏,西海三太子敖榮,西海龍母鮁嬌,巢湖水君鯧仁,鄱陽水君鱸阿力,天界上神夢姬。


    其實冰凝現在心情還是比較輕鬆的,畢竟洺錫不需要灰飛煙滅。


    大清早,冰凝已經去六道輪迴盤給洺錫送了行。洺錫答應,如果修行幾世還能上得天庭,他一定會來找冰凝。雖然冰凝知道這隻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畢竟洺錫一旦下界必定是不會再記得自己的,但聽他這麽說心裏還是很溫暖。


    這誅仙台四周還有一大片觀刑台,此時觀刑台上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


    正對著誅仙台的,有比觀刑台還要高出一大截的監斬台。天帝老大現下就威風凜凜地坐於監斬台中央最高處,武陽帝君坐在他身側略低一些的台上,冰凝與元風和炙弦坐在帝君身邊。


    按道理說,元風應當坐到天帝身邊去,可是元風剛迴來,冰凝和炙弦皆是一刻也舍不得與他分開。


    狐狸這廝雖說吃冰凝和元風的醋吃了幾百年,直到現在也未停歇,但畢竟元風照顧了他上萬年,這次元風迴來,冰凝能看出炙弦是打心眼兒裏興奮。


    隻不過,狐狸一番歪理說得頭頭是道,定是要讓自己坐在冰凝與元風中間,理由是冰凝和元風都穿的白衣裳,隻有他是紅袍子,要講究對稱美。冰凝與元風皆不與他計較,遂便就有了這麽一個匪夷所思的兩片白葉襯紅花隊形。


    “敖閏,你可有話要說?”天帝蒼涼淡漠的聲音緩緩問道,整個誅仙台四周都靜了下來。


    “成王敗寇,無需多言。”西海龍王的迴答無平無仄。


    “雷公、電母,行刑。”


    伴著天帝一聲指令,雷公與電母雙雙上前,舉起法器,念動真言,昏暗天空一聲驚雷巨響,道道天雷滾滾而下,伴著電光火石,齊齊擊向敖閏!


    轉瞬,誅仙台上的敖閏人形散去,變作一條深藍色的龍形幻影,那龍頭轉向一旁早已淚流滿麵的敖榮和龍母,掉下了一顆晶瑩的淚珠,散落在誅仙台上化暈開來,接著,那藍色的龍影,逐漸變淡,化作細密的藍色光點,隨風散去。


    一世英雄,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就這麽短短的幾十秒,便不複存在。


    這一刻,冰凝忽然覺得他也並沒有那麽可惡,甚至有點不忍再看。


    她垂下眼,微微瞥了瞥身邊的炙弦,這狐狸安安靜靜,斂眉垂目,麵色憂傷。


    炙弦表麵佻達火爆,誠然內心柔軟非常,冰凝見識了凡世各式各樣的人見識了兩萬餘年,炙弦便是這麽一個外表邪魅,內心單純善良的典型。


    而比之淡然望著眼前殺戮的元風,又是另一番心緒。


    元風無疑是個正直仁義的天神,他可以為了與自己毫無交情的野魚、炙弦,承擔很多的責任、麻煩,乃至壓力。他溫潤如玉的柔和性格下,卻是連冰凝這個自以為看透一切的仙根都遙不可及的堅強和冷靜。他是天生的帝王,博愛天下,卻絕不軟弱。


    後麵幾個人的行刑過程冰凝一個也沒看,隻聽見震耳欲聾的天雷閃電之音不絕於耳。她現下隻有一個希望,就是這一切快點結束。


    她甚至已經後悔來這裏觀斬,她以為像她這樣心冷的冰塊兒,絕不會因為見到幾個叛黨被殺而難過,然則,她竟是這麽不了解自己,現下竟然無比希望天帝陛下大發慈悲,突然下旨免除他們的死刑。


    終於結束了,當雷公宣布行刑完畢話音剛落,冰凝便聽見身邊炙弦一聲輕輕的舒氣之音,她想,狐狸一定和自己一樣,希望眼前慘劇早早結束。


    本以為一切結束,將將起身要走,不想遠處灰蒙蒙的空中,皇重司的千裏眼與順風耳反手擒拿著一個老者飛向誅仙台。


    他們將老者扔在誅仙台上,旋即退去。


    那老者也與剛剛六人一樣被雙手反縛,也低頭朝著監斬台跪著,麵色淒然,那臉上深深的皺紋裏,劃過一道道水漬,冰凝知道那是他傷心的淚水。


    天帝陛下用手勢示意大家都坐好不要動,遂冰凝他們也沒法離開,冰凝又聽見身邊狐狸的輕聲倒抽涼氣,心想他一定很不舒服還要繼續經曆這樣的畫麵。


    冰凝低下頭什麽也不再看,默默企盼雷公電母動作利索迅捷,不要讓這老者太過痛苦,也不要讓他們再在這裏呆太久。


    “啟稟陛下,在逃重犯洞庭水君剛剛被皇重司天兵於南海捕獲,現帶至此,請陛下發落!”一個高亢陌生的男子聲音,冰凝不知道他是誰,也沒興趣知道,隻是緊張地等著天帝的發話。


    “行刑。”


    冷冷的兩個字,狠狠地撞擊著冰凝的心。


    她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看向天帝,他也迴望了過來,麵色冷漠、倨傲、不屑、甚至帶了一絲報複。


    對誰的報複呢?自然不是那可憐的洞庭水君,而是冰凝,對她企圖用兵符調兵的報複。


    天帝知道他這兩個字說出口冰凝一定會看他,他明白除了人魚隻有冰凝知他曾經答應過留洞庭水君性命!


    “陛下!求您放過家父!您答應過的!”人群中衝出一個窈窕美麗的淚人兒,撲通一聲跪倒在那老者身側,不停地朝著監斬台磕頭,泣不成聲,令人看著都心痛不已。


    炙弦忽然站了起來,看了看冰凝,略帶尷尬地笑道:“冰凝,我有點不舒服,我先迴火雲宮了。”


    “嗯。”冰凝輕輕應道,她看見元風一雙水潤眸光瞥向炙弦,瞥向自己,旋即,元風扯住炙弦的袖擺,薄唇輕輕開合:“坐下,天帝和帝君都在看著你呢。”


    炙弦皺起眉頭,伸手撫額,無可奈何地複又坐迴原位,卻是一直撫著額頭閉著一雙長眼,眉頭緊蹙,冰凝知他一定鬱悶極了。


    “本座何曾答應過你留他性命?本座隻說看你表現,然則,你放了他,讓他逃跑至今日,本座為何還要留他性命?”天帝的聲音冷酷決絕、不容置喙。


    “可……陛下,我……”人魚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把她拖下去,即刻行刑。”


    兩個麵無表情的天兵上了誅仙台,將那人魚一人一個胳膊架了下去。


    冰凝看見雷公電母拿著法器走近那洞庭水君,舉起雷神錘與乾元鏡,將將就要施法。


    “慢著。”


    是天帝的聲音!他想通了!他能留洞庭君一命了!冰凝又聽見了炙弦的一聲舒氣。


    她激動地抬眼望向天帝,滿眼感激。


    天帝果然也迴望向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詭異的笑,那笑如一根繩子,緩緩飛上冰凝的脖頸,越勒越緊。


    然而她沒有放棄希望,依然滿眼感恩期望地看著天帝,直到他緩緩吐出一句令人刹時窒息的話——


    “讓冰仙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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