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進一片火海翻湧的宮殿,四周濃煙迸出、火焰齊生。


    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這短暫一生中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錯誤。


    一個冰塊兒,剛剛修成活體,沒有法術,不懂操控靈力,更不會什麽避火訣,竟敢狗急跳牆地衝進火海!明明聽見了大家說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九天神火……


    她的身體開始發燙,由內而外,越來越燙。她感到心悸,連頭發絲都能感覺到灼燒。


    其實她所在的位置並沒有火焰直接接觸,隻是僅僅這火焰四周的火氣濃煙就已經將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本能的求生欲讓她恢複了一絲理智,奮力原路返迴想跑出宮外。結果沒跑幾步就被如邪蛇一樣的火焰截斷了出路。


    此時的痛楚感已經減弱了,因為感知力已經越來越弱。她開始意識模糊,搖搖欲墜,心中一片淒涼絕望。


    她聽見了手中冰劍落地的聲音,下一刻,聽見了身體撞擊地麵的聲音,再下一刻,她感到雙眼中有水漬滲出。


    嗬,是觀塵鏡中凡人臨死時常會流的淚水麽?應該不是吧,她又沒有親人和愛人,死又何懼何傷?應該是玄冰融化了吧,從雙眼開始融化……


    溫柔的觸感自雙唇傳遞開來,恍惚中她感覺到有陣陣清氣度入口中。


    視線漸漸清晰,她看見了一張令人迷醉到忘記一切痛苦的臉……


    四周煙火彌漫、熯天熾地。


    卻也天地無聲,歲月靜止。


    *


    ......


    “隻要本神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休想動她!”


    “哈哈,小小太子如此猖狂,看本尊將你一並燒成灰燼!”


    ……


    “凍天冰雕呢?”


    “太子莫急,她也在情緣殿,已經藏好了。”


    ……


    “月下仙人,你須將她放於觀塵鏡前,兩萬年後方可移開。”


    “小仙謹遵佛旨。”


    ……


    一片迷幻中,她頭疼欲裂,看見很多奇奇怪怪的景象,耳畔迴蕩各種匪夷所思的對話。


    一道火光掠過她眼前,如尖刀一般刺穿她的額心,她猛然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驚恐中閃著興奮光點的大眼睛。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不大不小的雙唇也擺成一個圓形。呆怔片刻,這人突然起身往外跑。


    “神君,她醒了!”圓臉小仙婢扯著嗓子不知朝哪個方向喊著。


    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她床前。


    “你這丫頭終於醒了!”來人在床沿坐下,嫵媚一笑。


    就是那張火光中令人迷醉的臉,唇紅齒白,麵容卓絕。他著一身品紅紗衣,一頭如墨長發未綰未係披散在身後,看起來也就人間十八九歲少年的模樣。


    她用目光掠過完美弧度的瓜子臉下巴,再沿著那狹長的吊梢眼描摹,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期盼,盼望他能再靠近一些,就像那夜的火光中一樣近。


    “你感覺怎麽樣?”那人柔聲問著,聲音如流水濺玉。


    “你們是誰?”她答非所問道。


    “你是哪宮的仙娥?怎麽大半夜衝進本君火雲宮?沒看見著火了嗎?還好被本君發現,不然你已然成灰了!”一雙長眼含笑,略帶責備地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


    她一時不知怎麽接話,幹脆沉默。


    “天米你先下去,門關好。”那人一副若有所思之後恍然大悟的樣子,吩咐道。那喚作天米的圓臉仙婢便匆匆離開了。


    “說吧,你是哪一處的妖精,居然混上了天宮?”那人笑問道。


    她急忙搖頭,但是並沒有說話。直覺告訴她,自己的身份很特殊,不能輕易讓別人了解。


    “不願說?怕本君把你供出去?你大可放心,本君原也是個妖精!”


    接著那人便伸手撩開她的劉海輕觸眉心,似乎想探元靈來查看她的真身。


    劉海被他撥開的一瞬間,她輕推開了那人的手,迅速撫平劉海。但是從那人遲疑停留了一瞬的眼神中,她確信他看見了自己額前的傷疤。


    那人迅速恢複眼色,略顯抱歉地笑了笑,說道:“罷了罷了,不願意告訴本君,本君就忍住這好奇心吧。”


    見那人故作傷神的表情,她覺得還是說點什麽比較好。她思緒飛轉,仔細迴憶著觀塵鏡中侵犯人間的各路妖魔鬼怪,牙縫迸出幾個字:“我是兔子妖精。”


    那人一臉詫異,狹長的笑眼睜大了一些,道:“之前給你療傷運送靈力時,感覺你的體內寒氣凜冽,不像是兔子的體質啊。”


    她突然慌了神,還好佛祖爺爺把她造得除了外表好看,還十分聰明機智。遂忙補充道:“是雪兔,嗬嗬,雪兔。”


    “雪兔?本君知道雪兔一族生在凍天城,難怪你體質這麽陰寒。”


    那人又道:“不過凍天城裏都是正經修行的精靈,你怎的說自己是兔子妖精?”


    聽到凍天城三個字她心中一驚,可不能被這人發現了真實身份。


    “我年幼無知,方才聽你說什麽妖精妖精,便以為在你們神仙眼裏,我們都是妖精了。”


    “哈哈,原來如此,你為何衝進我宮中?難不成是為了搭救本君?哈哈哈……”


    聽及此,她迴想起之前在這人宮外聽見的對話,想必他就是那炙弦君了。


    炙弦君既猜她衝進火中是為了去救他,那倒不如就此默認。如此也能讓這位神仙感恩於她,她便能得到一些庇護。


    畢竟她已知道魔界炎烈那些人想滅她,天帝仙官這些人也想把她打發迴那凍天城受火氣折磨。搞清楚狀況前,還是隱藏下來比較穩妥。


    她微微點了點頭,炙弦君笑意更濃:“想必你溜達上界正好遇上失火,以為火雲宮中有人便去搭救。早就聽說過凍天城精靈民風善良心思純淨,果不其然啊!”


    正在想著該說些什麽迴應他這番誇獎,忽聞得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神君,度厄星君在外求見。”


    “請他在前廳稍侯,本君隨後就來。”


    炙弦君又道:“你先好好休息,要多多睡覺才能好得快,我明日再來看你。”


    將她被子掖了掖,炙弦君轉身朝門走去。剛到門口忽又迴頭看向她,嘴角上揚微微一笑:“忘了告訴你了,我叫炙弦。你呢?”


    “我叫,我叫……,冰…凝,嗬嗬,冰凝。”她答道。


    “自己名字想這麽久?凍天城的兔子記性都這麽差的嗎?”


    還不等她迴話,炙弦君又妖嬈地朝她笑了笑,隨即開門走了出去。


    那可不是,臨時給自己編名字,聰明機智如她已經算是反應很快了……


    *


    一連好幾日,冰凝都再沒見過炙弦君。


    真是個說話不算話的神仙,前幾天說明日再來看她,這都多少天了,連個影子都沒有。隻有天米每日按時送飯送藥,卻也從不主動與她說話。


    一日,冰凝忽覺身子大好,下床溜達,感覺十分麻利,心情愉悅至極。


    她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冰劍,冰劍在哪裏呢?正欲找尋,冰劍便如一條空中飛舞的小白蛇,活潑伶俐地飛至她眼前,果真神奇。


    這便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人劍合一。


    天米推門進來,正撞見冰凝手持冰劍胡亂揮舞,她那眼睛嘴巴又都擺成一個圓形。


    “雪兔姑娘,你,這是在……”


    “啊,沒事,活動活動筋骨,嗬嗬。”


    天米略顯疑惑地笑了笑,忙將糕點放在桌上,慌慌張張就要離開。


    冰凝喊住了她,一再追問她為何不跟自己說話。天米終於告訴冰凝,是炙弦君叮囑她不要多嘴打聽,以免讓冰凝覺得困擾。


    真是個心思細膩的神仙,冰凝心生感動。


    雖有點不好意思,冰凝還是忍不住問天米:“炙弦君這幾日去哪裏了?怎麽都不見人影?”


    “聽說太子玄穹宮裏的什麽寶貝被偷走了,太子正暗中派人到處尋找,好多天了都沒消息,太子又派度厄星君來找神君去幫忙找尋,神君已經外出好多天了。”


    天米說到這忽然停住,一副後悔說了這麽多話的表情,便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冰凝陷入沉思,心情很是複雜。這元風太子不僅在凍天城為了保護她而受傷,之後又為了保護她而受到天帝和眾仙家的責難,現如今又為了尋找她而大費周章,她卻因為害怕未知的前路而不敢麵對元風。


    她該如何是好呢?愣愣看著花花綠綠的糕點,沒了半點食欲。


    又過了幾日,炙弦君終於迴來了。


    他來時,冰凝強忍興奮,故作鎮定,卻明顯看出他心事重重。


    “看你氣色好多了啊!”炙弦君依然笑得那麽魅惑,隻是冰凝能看出笑眼裏的一絲疲倦。


    “神君這幾天去哪裏了?”她問道。


    “去了趟魔界,幫兄弟辦點事。哈哈,丫頭想我了嗎?”


    “呃,我……那神君事情辦得可還順利麽?”


    “不大好,哎,不提這事,先休息幾日,恐怕過段時間還要再去。”


    他們又閑聊了一陣兒,炙弦君便要迴房休息。冰凝心中明白他是去幫元風太子找冰雕,便想向他打聽太子的情況,但卻不想讓他起疑。


    聰慧機智的冰凝,不愧是觀塵鏡中見識了兩萬年人情世故的仙靈。她問道:“神君這麽早就要迴房休息了?很累嗎?”


    炙弦君微微眯眼,道:“確實麻煩事,折騰幾天卻是真累!”


    “神君仁義,幫兄弟辦事這麽盡心盡力,冰凝佩服。”


    冰凝滿麵仰慕之色,微笑道:“神君的這位兄弟,一定也和神君一樣,是一位相貌堂堂、品格高尚的天神。”


    “他呀,長得倒是還不錯,平時一向冷靜從容,這次卻像是真著急了。”


    “怎麽個著急法?”冰凝又急急問道。


    “你怎麽這麽關心他?你又不知道他是誰。”炙弦君一臉壞笑道。


    猛然意識到自己顯露了痕跡,冰凝趕忙解釋:“我們做兔子的也有好奇心。”


    “那是那是,完全理解,我們做狐狸的也有好奇心。”炙弦君眨了眨眼,又道:


    “隻是這次的事情與你們凍天城有關,你還是先好好養傷不要操心別的,等你身體好了,我再慢慢告訴你。好了,我一迴來便趕來看你,著實太累了,我先迴房睡會兒,乖。”


    話畢,他又笑盈盈地望了望冰凝,然後開門離開了。


    冰凝心想,這炙弦神君原來是隻狐狸,早知他是狐狸,就不編自己是隻兔子了,萬一哪天他心血來潮要吃自己呢?


    不過這位神君現在可是把她當成救命恩人來對待的,雖然是救他未遂反被他救的一隻傻兔子。不過,從那寵溺語氣看來,他一定是舍不得吃自己的,阿彌陀佛。


    *


    當天夜裏,冰凝一直思量著白天和那狐狸神君的對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是擔心那凍天城的眾多精靈還是擔心這元風太子,抑或是一並擔心,遂起身下床,拿起冰劍,打開房門。


    這是她這麽多天第一次走出這間屋子。前些天因為還有些虛弱,且知道那把她當恩人的狐狸神君不在家,便一直不敢出來,生怕再遇上什麽天兵,甚至碰上他們說的魔界邪祟,那時便沒人護她,身體虛弱連逃跑也跑不動。


    但現在冰凝已經呆不住了,她必須走,她要去看看太子元風,她要去打探消息。


    出了房門,踏入層層淡紅霧氣,那片片粉雲看得人恍恍惚惚,一片迷醉。


    強打精神,冰凝跑出了狐狸君的園子,借著月光,迴首看,紅彤彤的外牆,上掛匾額“火雲宮”三個大字龍飛鳳舞,要不是觀塵鏡中習得人間各路大師各種奇形書法,她還未必能認得。


    憑著來時的記憶,她摸摸索索在天宮裏繞了半天,終於看見工工整整的“玄穹宮”三字停在眼前,青磚白瓦,透著清冷之氣。


    夜風陣陣,玄穹宮門洞大開、空無一人。她心中感慨,天宮就是天宮,好多神仙都是夜不閉戶的啊。她溜進庭院,四處搜尋著元風的身影。


    “哐啷!”


    一聲脆裂清響,嚇了冰凝一跳。她尋著聲音小跑至一間雅致的屋子,房門開了半扇,房內飄出陣陣清風,透著不易察覺的涼意。


    她將身子藏在那關著的半扇門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往屋裏看。屋內燭火通明,元風背對著她站立著,纖長的背影讓人想起挺立的菩提,有一股清翠遙遠的禪意。


    冰凝看見了元風腳邊摔碎的瓷碟,突然覺得這屋裏涼意更盛,也明白了狐狸君所說的真著急了是怎麽個著急法,心中生出一絲同情。


    她腦海中想象著元風此時應是冷峻的表情,隻得轉身悄然離去。


    冰凝退迴院中,猶豫著下一步該怎麽辦。正思忖間,突然眼前閃過一道白光,那白光如同一條銀色的小蛇,將冰凝身體一層層纏繞住,動彈不得。


    手中冰劍朝著銀色繩索又砍又刺又割,那白光繩卻越來越緊越來越粗。


    定睛再看,哪裏是白蛇繩索,分明是一條逐漸變粗的白龍!冰凝看見了明顯的龍頭輪廓,甚至聽見了若隱若現的嘶吼之聲。那白龍尾部延申,也如繩子一般捆住了冰劍。


    緊接著,一襲白衣飄舞的元風便朝這裏飛了過來。


    冰凝膽戰心驚,顧不上欣賞他的盛世美顏,凝神屏氣,思緒飛轉。


    在沒有搞清楚狀況前,絕不能讓元風抓到自己。


    冰凝迅速轉了個身,背對元風,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掙脫白龍繩索。可她越是用力,白龍就纏繞得越緊,隨後她感到身體越來越冷,霎時間渾身迸出冰淩,割斷了那條白龍光影。


    冰凝飛跑起來,速度快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所幸她終於還是逃脫了。


    不管元風有沒有認出她,至少,沒被抓到,她還是自由的。


    跑到天宮虹橋邊,冰凝且喜且憂。


    喜的是她情急之下竟有如此神力,憂的是,她的冰劍並沒有逃脫。


    夜風徐徐,樹影婆娑,月光透過地麵薄薄的雲霧,篩成一地圍繞虹橋的零落碎玉。虹橋下的湖麵,粼粼沉水波紋上蕩漾著美麗的桃花落英。


    冰凝呆坐橋邊,滿心惆悵。不知過了多久,疲憊的腳步緩緩挪向那片片粉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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