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也便在此時恍然懂了之前的種種……飲寒?廬雪?


    ——寒廬飲雪?


    若是這般,那她這番用意是為了……護住他們?


    而無論眾人以何種眼光看待她,廬雪的神色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波動。


    她隻是迴視著她的這位至交知己,看著這位本是出塵仙姿卻終墮入了塵世的好友……


    “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她這句話平靜而輕淡,卻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


    這不僅是她對她那如今倒在地上的摯友的交代,不僅是對那懷中抱著一抹浮萍的知己的交代,不僅是對那如利劍一般警醒她的白無極的交代,也是對在場所有人,對整個江湖所有經受七殺之災的人的交代……


    同時,也是對她自己的交代。


    她說完,便轉過了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向他而行。


    他在前,她跟在他身後,走著他所走過的路。如同之前那麽多次一般……


    極峰之巔。


    確實是高聳入了雲天的地方。


    它比她住了那麽多年的藏雪峰還要高,仿佛是整個天下間最接近蒼穹的地方。


    至極而至寒,尤其是這森冷無月的夜晚。


    此時他們踏到了這峰巔之上,有風烈烈,撲麵而來。


    他們走過這七殺殿的每一寸地方,卻沒有到過這裏。這裏,其實也不算七殺殿內,隻是七殺殿建在了它的山腰上而已。連七殺之魔輕易也不會到這裏來。因為,太寒,也太險。


    盡管,這裏的日出很美,很美。


    美名流傳甚廣。


    卻終是少有人有這種閑情逸致。


    而曾經她問過他:極峰之巔,有雪麽?


    他答:萬年不化。


    然後他便轉了身,要帶她去。


    卻是被她笑著喊住:不用了。高而不勝寒。


    但其實,哪裏會真的讓她寒冷。隻要有他在她身邊,便一直都有內力如暖流,盈盈環繞在她身邊。盡管,常年居於寒峰的她,早已不懼這嚴寒……


    當時他聽了她的話,卻也真的沒有再動身。


    而此時,孤天立在這他早已感受不到絲毫寒冷的極峰之巔,卻仿佛明白了她所謂的寒,又真的隻是這寒麽。


    極峰之巔雖是極高,卻也是俯首便見到了那些正道人們。飲寒,風旒影,白無極……盡管那麽多人重傷,那麽多人在勉力支撐著,卻是未有一人離去。


    也正如他們,此時仰望著不遠處的高峰之上,那兩條格外明顯的人影。


    雖是無月之夜,但習武之人本就及重眼力,所以也能清楚地看清遠處之人的動作……


    也就能看到那相對而立的兩人,一人席地,抱了琴……


    沒錯,不是刀劍,不是弓槍。隻是一把琴。


    是那把琴型至簡而內斂低調的七弦琴。也是那把一直一直總是在她懷裏,陪她走了萬裏路的……至友。


    這一刻,天地寂寞而無人聲,唯有崖穀間的陣陣風聲迴響。黑夜沉如墨,籠蓋在所有人心頭,心間。壓得人……


    他們不想再看到死亡了。


    而極峰之上的人,廬雪低了頭。孤天看著她,卻又緩緩抬了頭,此夜明而無月,他在無數個如這般無月的夜裏,燃過多少場璨烈如光的大火……他不知道,也不記得。


    隻是他從未如現在這般一樣,以一種迴憶的姿態看著這片天空。仿佛,天邊星辰都近在咫手之間。但他卻再清楚不過,那是再遠不可及的存在。


    就像……


    他垂了頭,看著麵前那指尖落在了琴上的人,她垂頭間有一刹他說不上來卻也移不開視線的東西……


    一如初見。


    他立著,看著她。她坐著,低頭撫琴。


    這場景,這人,本該美得如同一副驚世畫卷。


    可,這場景,所有人都在看著,盯著,等著,孤天的出手。


    卻——忽然來了琴聲。


    琴起,音分細眇,始而起調,由急和緩,轉而遊衍。若清風明月,徐徐而來。


    清風明月?無月怎麽辦……


    她說——月來。


    眾人聽到了風……下一刻,撥雲而見月!


    所有人震動,卻是難出一聲。


    泠泠聲調流轉間,七指堪為清絕音。天蕩蕩兮降雪花,琴弦撥兮風間畫。


    ——雪來。


    月華照在那低頭撫琴的女子身上,天地間忽然飄落了雪花。他驚了眼。


    卻入了琴音。


    琴,不是曾經那一曲擊亂他心海的《情天不孤》,也不是她曾經彈過的任何一曲琴音。


    因這一曲,染了一種引動風雲的勢——


    七弦古音,指尖挑起,風雷四起,山河蕩蕩,雲海掀濤,神響蕩弦,威震天地!


    刀鋒並了劍芒。成仁者道劍。攜萬丈殺意而不滅!


    殺?


    這一刻,有人忽然想起了那剛才被遺忘的……


    泛月門,曾經有一人踏入過江湖,以琴音為殺!


    一人一琴,攪動風雲變幻。


    所以,這貌似柔弱的女子,原來竟是以琴音為絕殺麽!


    琴殺琴殺。無一絲內力為支撐的清聖琴音,真的能為武器麽?


    真的能敵過,或者說,與那魔首孤天有一戰之力麽?


    絕世刀鋒並了極光劍芒,苦修數載,都尚不能敵這人一擊。


    這曲曲縹緲的琴音?琴音為殺?聽起來是無比的玄幻驚豔,那麽有江湖氣息。但,真的能做到麽?


    ——禦音者,禦人也。


    廬雪垂了眸,沒有看眼前的人,她專注的,唯有指尖這一曲。心無塵翳,大音至靜,其聲愈希,通乎杳渺。當天地落在了琴間,當塵緣落在了指尖,便是一弦一音,俱似大道。


    她入了琴音,以琴為殺,卻是對著眼前紅衣豔華之人,以心破身。


    是了,他沉醉於此間琴音。


    但,沉醉——便是死。


    他也知道,所以看著眼前之人,終是動了手上動作。


    孤天之招?那一招便斷生死的至極之招麽?


    然,這絕世琴音未停,這人恍然未覺。


    她眼中,有那紅衣倒地的小姑娘曾經的調笑之言,有那白袍染血的仙人清淡如墨的眉目,有那麽多那麽多倒下的人,還有那麽多滔天而起的大火……


    也有著,河山壯闊,天地渺渺。風清雲靜,天下靖平。


    不過,浮生眾相。


    都歸了這一曲。


    一曲,夜闌臥聽雨敲紗,但問明朝幾花發。


    一曲,雨前清茗煮新茶,笑語晏晏映綺霞。


    一曲,恍然歸人馬蹄踏,一卷書並兩盞茶。


    一曲,千秋過客俱塵沙,百代繁華歸誰家。


    一曲落,浮生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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