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不然你先迴去吧,沿著來時的路走就好了。”斯肇照著地上的腳印說,“能看到腳印的。”


    手電筒那一大束光不僅照到了他和秀芬的足跡,還照出了他身後,通往木屋的最後一段小路上的一排瘦瘦的腳印。斯肇忙挪開了電筒光,就聽秀芬說:“那好,那我先走了哦。”


    她把驅蟲噴霧留給了他。她和他說:“給你留一塊蛋糕吧?”


    斯肇點了點頭,秀芬轉身離開,斯肇一路目送,秀芬迴頭看了好幾次,看到他在看她,遠遠地給她打手電筒的光,她笑得很開心,許久,直到徹底看不見秀芬的蹤影了,斯肇才去推木屋的門。木屋從裏麵鎖上了,斯肇敲門,道:“是我,威廉,有要緊事。”


    門裏傳來一陣騷動,門還鎖著,斯肇繞到了木屋後頭,就看到那附近的一片矮樹叢枝葉搖晃,娑娑作響。他走過去扒開樹葉一照,一個皮膚白皙,穿著吊帶裙的年輕女孩兒瞪著一雙鹿眼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她身上有很重的酒味和麻黃味。女孩子吸了下鼻子。她的鼻子下麵沾了些白白的粉末。


    斯肇擦了擦她的臉,說:“把鞋穿起來吧。”


    他沒見過這個女孩兒。她長得很漂亮,看樣子大概十五六歲。


    女孩兒一邊吸鼻子一邊穿鞋,不時拍打脖子。斯肇在她周圍噴了些驅蟲噴霧,看她穿好鞋了,把噴霧和手電筒都給了她。他又問:“你是廚房新招的人嗎?”


    女孩兒點頭。


    “今晚是第一次來這裏嗎?”


    女孩兒搖頭。


    “你叫什麽?”


    “阿琳……”


    “阿琳,”斯肇輕輕撫過阿琳的長髮,“你來這裏的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訴別人,知道嗎?”


    “我答應了善林老師,誰都不會說的,你也不能說出去。”阿琳伸手捂住了斯肇的嘴。


    斯肇拍拍她瘦弱的肩膀,說:“我不會說出去的。”


    “說出去了,善林老師就會不喜歡我了。”阿琳警惕地盯著斯肇,直到斯肇賭咒發誓,她才鬆開了手。她才默默地離開。


    斯肇又去敲木屋的門,這迴門很快開了,開門的是善林,手裏拿著一根點著的蠟燭,一身亞麻布的衣服褲子,光著腳,脖子上掛著好幾串木頭珠子串成的項鍊,他堵在門口,和氣地問斯肇:“這麽晚了什麽事啊?”


    斯肇看著他說:“我很多年沒迴香港了,不像你,一個月要迴去一次,到底是自己的家鄉,你思鄉,完全可以理解,隻是沒想到我這次迴去就收到了一封從開曼寄出來的信,還是那裏的銀行寄出來的,收件人還是我,挺奇怪的。”


    善林清了清嗓子,說:“進來說吧。”


    他在屋裏依次點上許多蠟燭,有的蠟燭放在一張殘缺的木桌上,有的就這麽放在地上,靠蠟油固定,屋裏漂浮著蜂蜜的氣味,地上散落著女人的內褲,胸罩,善林把他們踢到了床底下——屋裏要說家具,就隻有那一張掛這雪白蚊帳的木床。地上還散落著許多酒瓶,薰香草藥,金屬盆,成堆的木盒子和顏料。


    善林盤腿坐在了地上,找了一捆葉子,在一個金屬小盆裏點上,薰香。


    斯肇坐在他對麵:“可能我年紀大了,記性變差了,自己辦過的事自己都不記得了,我才發現我在開曼開了一家谘詢顧問公司,還在開曼有銀行帳戶和信用卡。”


    善林到處揮舞手裏的那捆葉子,直說:“哎呀,我們兩個分什麽你和我啊,威廉,我的就是你的,我們兩兄弟不分家!”


    斯肇問他:“你是不是在幫人洗黑錢?”


    善林哈哈笑:“唉,你這話說的,還洗黑錢,這話說的……”他揉搓著膝蓋就是笑,眼神亂飄。


    “前年劉老闆的侄子來學習,帶了十個行李箱,我一開始以為他就是公子哥脾氣,要不是他自己喝酒說漏嘴,我怎麽也沒想到……”斯肇沒說下去,他看著善林,“老朱,你難道不覺得你現在做的事情已經偏離了你的理想,偏離了你給自己定的方向嗎?”


    善林的眼神一變,惡狠狠摔下那捆薰香葉:“什麽叫我偏離了我的方向?我的方向還不是我自己定的?你以為培訓班能賺幾個錢?沒有錢我們哪能養這麽多閑人?要不是我想辦法賺錢,你以為我們怎麽買的這個島,怎麽建的這些房子?”他又忽而語重心長,好言相勸,“威廉,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我們好,也是為了我們學校好啊,這話當年可還是你和我說的啊,隻有用錢把自己好好包裝別人才會願意聽我們說話,才會相信我們的話啊!斯肇,我們是為了實現更遠大的目標,為了讓更多人了解我們,知道我們的理念,我們是用我們自己道德上的一點小小的犧牲來換取全人類被拯救的希望啊。”


    斯肇低下頭,善林挪到了他邊上,攬著他的肩膀道:“你看啊,你現在是我們貝特的大老闆,貝特現在在國內名聲多大,你不會不清楚吧?我們走的這個神秘路線也是你的主意啊,別人看不透我們才越想看透我們,我們的影響力現在怎麽說……一唿百應!迴頭我給你印個名片,你去見你爸,你爸那個老學究看了恐怕也要敬你三分!”


    斯肇猛一陣反胃,拱開了善林,瞪著他道:“錢不是讓你去吸白麵,不是讓你去玩小女孩兒的!”


    善林對他也是怒目而視了,指著他的鼻子,嘴巴長得大大的,轉而眼色一變,獰笑著又去撥弄那金屬盆裏的香灰,說:“反正事情你也知道了,反正這個學校,外頭的公司,開曼的公司,都是用你的名字,你的證件註冊的,我不過是個拿工資的外聘教師,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把證件鎖進保險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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