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陸離低著頭,靜靜的看著腳邊緩緩搖擺的小草,目光空遠,不知在想什麽。


    千葉等了很久,他眉頭緊蹙,手也不自覺的緊握,幾息之後又無力的下垂,他張了張嘴,想要勸些什麽,可終究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聽懂了千葉那口氣中的無奈和沮喪,景陸離有些懊惱,但更多的是感到輕鬆。


    景陸離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用一種混合著後悔,惋惜,又混雜些許高興的眼神看著千葉,“千葉先生,抱歉。”


    做出這個決定,很難,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景陸離的手輕輕拂過胸前,裏麵那顆心有節奏的跳動著,有著一種無名的輕鬆與活力。


    他的心很誠實,他隻想這麽做。


    千葉沉默的搖了搖頭,他是皇室的供奉,他明白供奉這個身份獨有的職責,那就是在陛下頭腦不清楚時,提醒陛下,牢記身份。但最終,做出決定承受後果的,隻能是陛下,也隻有陛下。


    景陸離往桃樹方向走了一步,原本該應季盛放的桃花,此刻枝頭上結滿了果實。


    張家村靜悄悄的,就好像除了赤杏沒有第二個當地人。


    “等等,陛下,這個村子有古怪,這桃樹如此反常,難道作為農民,他們不知道嗎?為何這附近從未有這株反常桃樹的消息?讓整個村子都沒有多舌者,除非他們世世代代守著同一個秘密。”


    千葉說完,轉身看向赤杏,赤杏被嚇得一哆嗦,才戰戰兢兢地對千葉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從小在張家村長大,也知道外麵的桃樹春天開花,夏天結果,可我從未覺得這株桃樹有什麽不對。直到,直到我成了祭祀,我才看清了桃樹真正的狀態,我猜,大家應該都是這樣的吧。”


    千葉對赤杏的解釋並不滿意,”張家村的宗祠在哪裏,我們要去一趟。“他轉身看向景陸離,”陛下就算是要救人,也該搞清楚來龍去脈,張家村也是陛下治下的子民,就請陛下憐惜一二吧。“


    景陸離知道,千葉在拖延時間。千葉心中也明白,他的這點小手段根本瞞不過陛下。


    隻是,他僥幸的想著,如果再等等,是不是陛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心就會冷靜下來。那時候,陛下就會恢複作為一國之君的理智。


    現在,千葉居然突然覺得,國師交給陛下的《太上忘情訣》也很不錯,無情無心的陛下,也許會少很多快樂,也令關心他的痛心,可最起碼不會做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蠢事。


    如果說景陸離之前二十幾年的人生,詮釋了最是無情帝王家,那現在的陛下,就像是融化的冰山,迸發出灼人的熱量,這股熱量既可能燒死陛下,也可能會斷送景氏的江山。


    麵對千葉祈求的眼神,景陸離退了一步。


    去看看就去看看吧,最終做出決定的人是他,不是嗎?


    當景陸離站在張家村的宗祠前時,眼前突然閃現了幾個片段。


    一位渾身燃燒著火焰的男子禦空飛行,突然天降一張大網,將其兜頭罩住,大網的主人是一群紫衣青年。


    畫麵一轉,海麵上低空掠過一老者,此老者須發皆白,手中持著一隻桃木拐杖,老者被一隊紫衣人追上,雙方廝殺起來,最終老者力竭被紫衣人用一張金色大網捕走。


    ……


    一位位仙風道骨之人,被紫衣人或抓或網,幾乎有數十人的命運始於逃跑,終於大網。


    “陛下?”


    千葉扶住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的景陸離,用幾分關心,幾分疑惑的口氣問道。


    景陸離借力站穩後,才放開千葉的胳膊。


    景陸離搖了搖頭,好不容易才將剛才的畫麵全部沉下去。


    剛才真是好險,他被拉入了極其可怕的景象中,如果不是千葉那一扶,他怕是要迷失在那個世界了。


    自從修煉了《太上忘情決》後,他就有了這個毛病。


    從剛開始的幾年一次,到現在的一年起碼一次,景陸離都已經習慣了。


    可明明今年的神遊天外症狀已經在三個月前發生過了,剛剛又如何解釋?


    難道,是《太上忘情決》的後遺症又加重了?


    以前,他看見的隻是一些模糊的景象,沒想到這次居然連被追捕者臉上驚恐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這其中,有什麽差別嗎?


    僅僅是今天他腳下踩的土地不同嗎?


    還有,無論被追捕者如何變幻,一直都出現的紫衣人是誰?


    紫衣,白玉冠,冷木紋的腰封,壓袍角的象牙玉佩,從不離身的銀白色鈴鐺,金色大網?


    他好像從未聽聞過有這樣的組織?


    不,也許他看見的並不是這個世界發生的事。


    畢竟,那些被追捕者中可有能移山填海之輩,就算鑽石卡師能夠飛行,卻也做不到畫麵中那般急速。


    更遑論他們都隻是失敗者。


    難道,是塗墨蕪提到的天寰界?


    “我沒事,我們還是趕快確認情況,然後去……去看看喬靈。”


    景陸離說完,也不等千葉答應,便先行一步,進了宗祠。


    張家村的宗祠從外麵看,和一般村子的宗祠沒有什麽兩樣。


    可一過大門,景陸離便被激的渾身一抖,好像他穿過的不是一道大門,而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幽靈的世界。


    景陸離拖著步子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身後並沒有第二人的腳步聲響起。


    他猛地轉頭,才發現千葉就貼在大門外焦急的看著他,他一直在努力進來,用手猛力的敲著空氣,但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拒絕千葉,無論千葉如何努力,都無法邁過曾經景陸離輕巧邁過的大門。


    景陸離蹙眉,看來,這個張家村真的有問題啊!


    他好像剛剛忽略了什麽,可用力去想,卻一無所獲。


    “公子是來找張桃花的嗎?”


    景陸離霍的轉身,隻看見原本空無一人的前方突然出現了幾十道身影。


    這幾十個人有男有女,卻沒有老人,隻有少年和中年人。


    剛才開口的,是站在正中間的一位中年男子,以宗祠的禮法,這個位置隻有族長才有資格站。


    那位中年人發問後,沒有打擾景陸離的觀察,仿佛是給來者留下足夠的時間反應。


    “公子,是來找張桃花的吧,太好了,公子終於到了,這一天,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


    中年族長機械的迴答,讓景陸離發覺了不對勁之處。


    如果說,張家村的人早就知道有人會今天來張家村,便將村子裏所有人都聚集在這裏,可一個村子怎麽可能沒有小孩?


    而且,這些人個個臉色蒼白,眼下的黛青色非常明顯,如果不是景陸離能感受到他們身上微弱的生氣,他都會錯認對方是僵屍。


    可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怎麽會隻剩下這麽一絲絲生氣?


    除非,是將死之人。


    可張家村的村民們為何會同時進入將死的狀態?


    也許是景陸離不迴答的態度,讓族長有些焦急。他急急搶先開口道:“公子,我們天命一族生而高貴,血脈裏流淌的都是最純淨的神血,若不是那些卑劣的神族勾結月榮國度,我們天命一族根本不可能會失敗。


    公子,我族祭祀曾為我們這一支占卜過出路,當時,祭祀留下了一句話,‘桃花盛放處,方顯生機’。這些年,我們一直在等待那株神奇的桃花盛放,可一直遲遲未能等到。


    在我們都以為永遠都不可能看見的時候,桃花盛開了。


    大約五年前,張桃花家的桃花開了。


    那時候,我們就知道,天命一族的未來,終於有了一絲曙光。


    當時祭祀留下過一個計算時間的方法,五年後的今天,來到張家村的一位白衣人,便是我們天命一族的生機。


    公子,你是來找張桃花的嗎?”


    這句‘桃花盛放處,方顯生機’,也許指的是張桃花家的桃花,也許,指的便是張桃花本人?


    景陸離眼神一眯,心思在承認和否認間徘徊,最終,他還是否認了。


    “不,”景陸離神色複雜,“我不是來找張桃花的,我是來找喬靈的。我以為張家村隻是一個普通的村莊,沒想到居然隱藏著不小的秘密。”


    喬靈?族長似乎沒有料到景陸離的迴答居然是這個,臉上明顯露出驚訝的神態。


    “哎,公子,你既然今日進了張家村的宗祠,那便是祭祀口中天命一族的希望,如果公子願意,就聽聽我們天命一族的故事吧,聽完後,公子再決定,要不要幫我們?”


    族長沒有等景陸離的迴答,就急切的開始講了。


    天命一族曾經是星界最頂級的家族,星界萬族同輝,而天命一族便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顆。


    可惜,懷璧其罪。


    天命一族的族長意外得到一份空白的神座,引來了群狼。


    而其中最可怕的那一隻,不但自己要撕碎吞咽天命一族的財富,還將異度世界的外來者引渡到了星界。


    外來者自稱為月榮國度的子民,為他們身後的主而戰。


    當時,無數天命族人被殺,而為了保留天命一族的血統,天命一族各分支四散逃離。


    而他們這一支,正好逃到了吳國世界。


    可當他們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安頓下來後,一件可怕的事發生了。


    “我真的沒有想到,所有九死一生活下來的族人開始莫名死去,我們當時逃出來的起碼有幾千人,可,來這裏的第一天,就死了一半。”


    當時,大家為了進入吳國世界,都幾乎自廢了所有法力,一時也無法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


    為了活命,他們選擇了遠遠避開,可他們最終卻突然發現,離開了這裏,族人反倒死得更快了。


    那個時候,族中保護下來的人中,整整有五百位祭祀,這是族人們嚴格執行犧牲梯度,才保護下來的最後火種。


    可到了那一刻,眼看著族人都快死絕了,隻要能多保下一個族人,誰都可以犧牲。


    他們這一支付出了整整三百六十五位祭祀的血,才換來了一句提示。


    他們迴到了這裏,用最後的祭祀們開啟了血祭大法,將每個人身上強製留下一絲生機,然後將其他所有生氣抽出來,都注入了他們唯一留下的神器——天色晴空。


    從那天起,族人們一出生,長輩們便會替他們抽簽,抽中生簽者,享受天色晴空中的生機,然後誕育子嗣。


    抽中死簽者,第一時間就會被封印。


    因為他們從沒有活過一天,所以,他們永遠也不會醒來。


    說道這裏,族長忍不住看了身後的排位一眼,那些連睜眼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得到的嬰兒們,都被封印在那裏。


    “第一,你們天命一族最早一批族人具體是什麽時候到吳國世界的?”


    “第二,天色晴空現在在哪裏?”


    “第三,當年你們族人無故死去的原因是什麽?”


    “如果你們真的想要我幫忙,也請拿出誠意來,這麽含含糊糊說了一大堆,其實和沒說有什麽區別,這就是你們對待天命一族唯一希望的態度?”


    景陸離抱臂站在一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本來也沒有打算管張家村的任何人。


    當初,他第一次來張家村時,就感到這個村子有古怪,但當時他大半的心力都放在了喬靈身上,也就忽略了這裏的不對勁。這次,他重新來到張家村,沒想到隻是進一次宗祠,居然會見到和鳳家一樣的外來者。


    可惜,都是外來者,一個威名赫赫,一個籍籍無名;一個雖烈火烹油,但也曾輝煌過;一個卻一到吳國世界,就差點被滅了族。


    被差別對待的原因,僅僅是一個叫鳳家,一個叫天命一族嗎?


    族長沉默了,他仿佛有些猶豫。但到了今天,這已經是他們千年盼望的最後一步了,他決不允許天命一族的迴歸有任何差池。


    景陸離的冒犯算什麽,他們苟且偷生,不就是為了將來為先祖報仇嗎?


    隻要天命一族能東山再起,忍受多大的屈辱都是值得的。


    這時候,景陸離大半的心神都用在了這個奇怪的族長身上,沒有注意到族長身後的族人們從一現身到現在,哪怕是他對族長多有不敬,這些人也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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