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靖安侯府。


    福壽堂內一片安靜,隻有喜娘在說著吉祥話,指示楚琳琅拜別坐於上首的楚安邦與謝氏。


    沈氏雖說是府裏最為年長的長輩,但是今日身子不大舒坦,因此沒有前來觀禮,倒是讓身邊的薑嬤嬤送來了一對雕花手釧當做賞賜。


    楚琳琅看著沈氏如此敷衍地舉動,就算心有不甘,麵上卻是半分不顯,笑盈盈地謝過沈氏。


    “父親、母親,今日琳琅出嫁,不論發生什麽,在我心裏你們始終都是我的親生爹娘。”


    楚琳琅身穿一襲桃紅色嫁衣,因著不是以正妻之位進門,自是配不起正經得鳳冠霞帔,頭上也就幾朵顏色豔麗的珠花做裝扮。


    此時她雙目含淚,臉上的妝容將她襯得格外嬌弱不堪,淚珠要落不落,當真是有幾分惹人憐愛。


    “既然進了五皇子府,你就不是我們楚家的人了,往後的日子你自己過好就行,我們就不勞你操心了。”楚安邦直視前方,就是不肯賞給楚琳琅一個眼神。


    若說他半點兒不疼楚琳琅肯定是騙人的,但是再怎麽深厚的感情,也經不住她三番五次作妖。更何況,如今侯府處在這個左右為難的境地,她此舉可是半點沒把自家人放在心上。


    而後更是為了鳳知常,不惜以死相逼,絲毫不在乎養她十幾年的侯府。楚安邦為了重複楚家當初的榮光,什麽舍棄不了?在這節骨眼兒上,楚琳琅鬧了這麽一出,楚安邦不恨極了她才怪。


    一旁的謝氏倒是心軟,可她也明白楚琳琅落得這個地步,皆是咎由自取。縱使她有心幫襯一下,但礙於楚安邦的態度,還有自己親生兒女的前程,隻能狠下心腸,裝作看不見了。


    於是,一頂青篷小轎,伴著斷斷續續的喜樂,後麵跟著零零散散的幾個仆從,曾經名滿長安城的第一才女,也就這樣被抬進了五皇子府。


    *


    夜裏剛過子時,辛夷來到三和堂,推開了廂房的房門。


    “小舞兒……”屋內劉家三人有些局促地起身,今日接到三和堂弟子的傳信,說是辛夷要見他們,讓他們晚上在這裏候著。


    “別緊張,坐吧。”辛夷說道,她把紅紙包的一袋喜糖放到桌上,“今日楚琳琅出閣,喏,這是她的喜糖。”


    劉李氏聞言有些激動,雙手顫抖著打開包裹,從中撚了一枚喜糖吃進嘴裏,甜得她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那個,小舞兒啊……”劉李氏搓搓手,見辛夷沒有製止她,便大著膽子開了口,“不知琳琅許了什麽人家啊?我這做親娘的,女兒出閣都不能陪在身邊,實在是心疼啊……”


    辛夷抬起眼皮看向她,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瞬間就把劉李氏到嘴邊兒的一番唱念做打,給憋迴肚子裏去了。


    “楚琳琅以靖安侯府養女的身份,入五皇子府,作妾。”辛夷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見幾人不說話,辛夷也就自顧自地接著說道:“當初用藥控製你們的人是三皇子的,而如今楚琳琅已經是五皇子一隊的了,五皇子上麵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這兩方人馬日後必定會兵戎相見。你們若是想去投靠她,我也可以幫你們。”


    “啊?”劉李氏一愣,他們都是些平頭老百姓,摻和到皇家奪嫡中還能有活路了嗎?再說了,楚琳琅現在隻是個妾,又不是皇子明媒正娶上了玉牒的正妃,怎麽可能護住他們一家。


    “不,不用了,俺們哪裏能勞得五皇子殿下費心。而且琳琅又沒在俺們跟前長大,俺們就算投奔她心裏也不踏實。小舞兒你就行行好,給點銀子打發走我們就是了。”


    辛夷輕笑,對於劉李氏的選擇,她真是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在劉家人身上可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個簡單,不過在你們走之前,我們還是先算算別的帳。”


    隻見辛夷取出一支香,又拿出一枚符籙。她默念了一句口訣,香便無火自燃。屋內無風,香氣先是散於空中,似一團雲霧縹緲不定,而後又重新聚攏到一起,凝成筆直的一條線。


    這時,桌上的符籙浮到空中,撒下陣陣光點。坐在桌旁的劉家三人被光點籠罩其中,如夢如幻,分不清真實與虛妄。


    辛夷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看著他們陷入夢境後,臉上浮現的或喜或悲的表情,癲狂卻又不自知。


    良久,大夢方醒。


    “小舞兒……”劉思文嗓音暗啞。


    “這符,名叫因果符。”這枚符籙,是辛夷的師尊在她離宗前,特意親自交到她手上的,囑咐她若是想要了結因果時,就點燃此符。


    “前世因,今生果,你們可想明白了?”


    “小舞兒,俺……”劉大柱起身,迫切地想要解釋什麽。


    “住口!”辛夷突然起身大聲道,“不要再叫我‘小舞兒’了!劉思舞,早就死了!”


    劉李氏滿臉的淚,焦急卻也不知該說點什麽:“小、孩子,女兒啊……是俺們對不住你……”


    辛夷突然有些頹然,仿佛一直提著的一口氣泄掉了。


    前世受了那麽多的委屈,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汙蔑、陷害,她又怎麽可能不恨?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不會再在意前世的經曆,可她心裏明白,她一直都在逃避,在假裝,卻從未想過直麵過去。


    畢竟害死她的罪魁禍首,不僅僅有楚琳琅、劉家、楚家,更有從前那個懦弱蠢笨的自己。而如今,她已經不再期盼所謂的血脈親情,但是這句道歉是她應得的!


    “劉思舞早就死了,如今活下來的是我——辛夷,”她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們往後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想投奔楚琳琅也好,或是自謀生路也罷,告訴他們就好。我們之間,再無任何關係!”


    話音剛落,辛夷就打開了房門。門內是不知所措的劉家三人,門外是正守在院中的林驚羽等人。


    來到世俗界這麽久,即便辛夷沒有明說什麽,他們隱約也猜到了關於她的身世。而且今日楚琳琅出閣,不論她們之間是否就舊怨,辛夷看起來似乎情緒不大對,他們就算擔心也不知能做些什麽,隻能默默守在這裏。


    “大師姐。”姚錦有些擔憂地叫她。


    “嗯,”辛夷剛開口,卻突生異狀。


    一股不明力量侵入辛夷的靈府,哪怕她仍能看見、感知到圍在她周圍的人,卻半點聲音也無法發出,就像是墮入某個未知的深淵中一樣。


    “小舞兒,快來,哥哥給你帶了鬆子糖。”遠處傳來劉思文的聲音。


    “玲瓏,快來,宋公子上門來提親了!”這是……謝氏?


    “好好好,這才是我楚安邦的女兒,琳琅那個丫頭果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


    辛夷就這樣冷冷地、麵無表情地聽著黑暗處傳來的聲響,還有呈現在眼前的,她曾夢寐以求的幸福景象。


    “原來這就是,我的心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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