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嗓子不好,天氣一降溫就針紮似的疼。


    自從在洋行做了小職員,反而倒空閑起來,之前一直挑銀行工作,總覺得雞毛蒜皮的事多。


    下了班去母親那裏,大嫂正在包餛飩,吃了一碗出汗就想賴著母親睡。


    可母親總不願意留我過夜,要攆我迴去。


    她留著舊思想,覺著我已是嫁人的女兒了。


    出門的時候黎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我:「然然,你是不是還等許君初?」


    我都忘了有多久沒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自從許君初走後,我從來不提他,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在我麵前說。


    我低頭下著樓梯,散著霧氣張口,應了一聲是。


    他說的讓我等他,我不反悔,他也不能。


    黎音無話可說,隻有些難過地看著我,替我別去耳邊的碎發,嘆氣催著:「迴去吧,外麵冷。」


    160


    督軍府一如既往的冷清。


    平常就我一個人,之前相處熟了的傭人被佐藤殺害之後,我心裏頭老是不舒服,跟陸執說我不想再讓人伺候,陸執也同意了,隻留了之前那位老媽媽。


    可今年那位老媽媽也走了,她走時陸執不在家,她便拉著我的手說了好些話,說讓我陪陪陸執。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強娃子可憐,沒人疼他的。」


    我想說些什麽,可轉頭間她便安詳地去了。


    她走後,整個督軍府便時常隻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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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份的時候,陸執身體已經很糟糕,一開始吃的西藥後來改吃中藥,藥煎得也越來越難聞。


    其實最直觀的就是,陸執的臉色總很蒼白。


    我偷偷問馬副官,他這病能不能根治,馬副官苦著臉說隻能手術。


    我忍了又忍,覺得這不關我的事,每天卻又在腦子裏打一萬份草稿。


    最後還是在飯桌上說出了口。


    陸執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又移開眼神讓我認真吃飯。


    162


    陸執的身體每況愈下,傷上加傷,勞上復勞,吃的藥都不見效果。


    他開始逐漸移交軍權,都托給了馬副官。


    小馬今年也參了軍,轉眼成了半大小夥子了,十四五的年紀卻躥得老高,走時還來見了陸執一麵,我記得他說過,他最崇拜的人就是陸執。


    他終於朝陸執行了標準又不露怯的軍禮,陸執也迴了他。


    兩個人宛如兩個時代的會晤。


    馬副官在一旁眼紅地問:「你到底是誰的兒子!」


    小馬一臉正經地迴:「當然是中國的兒子。」


    難得地 ,督軍府裏有了些笑聲。


    163


    馬副官接管事務之後,陸執清閑了很多,養了些日子,看著也好些了,他得了好墨時就在書房裏練字。


    偶爾隻站在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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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執不在時我都去和母親大嫂吃飯,他在家住得勤了,我不好意思總拋下他一個人。


    但我的確沒廚藝天分,又張不開口讓他一個病人做菜,結果每天我自己都不知道吃的是什麽,他胃口竟還好了些。


    直到有天把我自己吃傷了胃,連夜去醫院掛了水,陸執仿佛才意識到是菜的問題。


    我不可思議地問他,那些菜好吃嗎?


    陸執朝我點點頭,說還行。


    後來我問馬副官,陸執是不是沒味覺,馬副官聽了笑了好久,才說,不管我做什麽陸執怕是都會覺得好吃。


    我一下子又啞口無言了。


    感覺我逃避著逃避著都已經成了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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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眼睛徹底瞎了。


    她總說沒事沒事,還好還好。


    我實在不愛聽這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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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提筆給許君初寫了第九百封信,這幾年寫得越來越少。


    總覺得該受的都受完了,能壓垮我的也再沒什麽了。


    記得上封信我還在給許君初寫:你說人到底是為了什麽而活呢?


    這封信我迴答了自己,都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吧。


    最後我還是提筆寫了十個字。


    君可如初見,安然亦無恙。


    可惜,我寄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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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執前天夜裏吐了血,送進醫院時差點沒救過來。


    我坐在他病床邊,看他閉著雙眼眉頭緊蹙,嘴裏夢囈叫著爹娘的時候,我莫名也覺得難過。


    想碰碰他的額頭,可思來想去又是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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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執可能會死。


    我不知道我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去麵對陸執的死亡。


    難過?痛快?還是遺憾。


    他每天都疼得起夜,一日比一日憔悴,他總靠在床上擦著那把從不離身的槍,一整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死氣沉沉,隻覺油盡燈枯的模樣。


    我受不了地衝進去問他:「你也不想死對不對,那你去做手術,不試試怎麽知道。」


    他將那把槍收迴抽屜裏,轉頭望著窗外:「我不想死在手術台,以前想死在戰場上,現在這樣……」


    他迴過頭看我,眼睛裏居然亮晶晶的:「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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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跟我說,或許陸執也有他的罪要贖,生死是常事,但對陸執那樣的人來說,沒死在戰場上是最大的憾事。


    我問母親有沒有恨過陸執。


    母親反問我有沒有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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