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著爹爹的手走了好久的路。


    走過油墩子攤前,爹爹硬是走不動道兒了。


    油墩子一個個炸得金黃酥脆,在油鍋裏起著泡泡翻著麵。


    感覺爹爹現在跟小孩似的,我笑著給他買了兩個,他拿了兩張油紙包得嚴嚴實實捂在衣服裏。


    我讓他趁熱就吃,爹爹扯開我的手嚴肅的說:「帶迴去,給小丫頭吃。」


    我怔怔地望著他。


    爹爹以前就喜歡叫我小丫頭。


    看著他喃喃自語的模樣,我才恍然大悟,那位他吵著要見的副署長姓劉,是爹爹的故交,幾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我的父親,他好像連他自己都快忘光了。


    111


    除夕夜督軍府反而比平常還冷清,就留了一個老媽媽,我帶了些餃子迴督軍府,她嚐過之後一個勁地誇我,還說督軍迴來一定高興。


    我等了半夜也沒能等到陸執,實在熬不住去睡覺了,想著第二天再熱點給他嚐嚐。


    結果第二天起來發現,陸執已經把涼了的餃子都給吃了。


    112


    其實我早就發覺不對勁,日本人穿得再像中國人,總有種說不出的怪味道,我任由他們跟著,故意走人多的地方,繞了半天才得空進了家裁縫店借電話。


    是馬副官接的,我告訴他有人跟著我。


    馬副官立刻會意,親自帶人過來接我,而那些日本人還在蹲點等我出來就動手,我迅速上車,霎時間子彈飛起,硝煙味直衝鼻,路人尖叫著抱頭鼠竄,馬副官一直緊緊護著我,可子彈還是在所難免地擦了我的胳膊。


    不嚴重,但流了好多血。


    陸執破天荒地讓母親進來看了我,母親抱怨我現在膽子越來越大,她問我難道都不怕的嘛。


    看著母親哭過的臉,我還是沒說出我怕得要死這種話。


    怕得手心一直出汗,剛剛閉了會兒眼硬是做了三個噩夢。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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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走後,我一覺睡到了晚上,還做了個十分荒唐的夢,睜開眼緩了半天神。


    外麵好像下了雨。


    窗外竹葉的影子透著蒼白的月光正映在牆麵上,相互配合得像一副久遠的古墨。


    我迴憶著那個荒唐的夢,思考著亂七八糟的問題,喃喃地就叫出了許君初的名字。


    仿佛是習慣性似的。


    我嘆著氣翻過身,一翻過身就看到陸執正躺在對麵,他四肢蜷縮著,睡得離我很遠。


    我喉頭微澀,咽了咽口水才問他。


    「你幹什麽?」


    「我沒碰到你,一會兒就好。」


    他大概是剛洗好澡,聲音有些沙啞,沒了那身軍裝加持,頭髮濕漉漉地擋在額前,看著竟小了許多。


    陸執的目光總是那麽堅定,深邃透徹,複雜卻幹淨,可他的眼神默默垂移到我手臂上的傷口時,僅剩的半絲光也斂去了。


    他忽然說:「好像自從你來到我身邊,不是在生病受傷,就是在哭。」


    我把落在他臉上的目光挪開,下意識地迴答:「我從小就愛哭。」


    「真的嗎?」


    他莫名苦笑了聲:「那你現在還喜歡吃甜的嗎?」


    甜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平躺著盯著天花板上的燈珠:「不喜歡了。」


    他整個人都顫了下,靜默後又問:「你還記得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下一句是什麽嗎?」


    我偏頭看他:「歐陽修的詩?」


    見他不說話,我放輕聲音補全了下一句:「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是這句吧?」我問他。


    他眉眼低垂,埋在自己手邊,像是在難過。


    他沒有迴答我是不是這句,外麵重新下起了雨,雨聲淅瀝,掩去了黑夜中的靜,也沒去了記憶中的答案。


    我轉過身子去,繼續欣賞牆上那幅沉寂在夜色的古畫,風輕輕的,似乎能讓人置身其中心隨其靜。


    事實是,我心裏頭已經莫名煩躁起來。


    114


    馬副官叮囑我最近都別出去,很顯然,佐藤手段下三濫,找不到陸執的弱點,慌不擇路,竟然把出氣的目標定在我身上。


    跟銀行請了長假,給母親大哥打了招唿,我又開始了吃完就去院子裏賞花的每天。


    陸執買了好多書,實在沒事幹就坐在藤椅上曬著太陽翻書,看著看著就打瞌睡,再醒來已經在床上。


    實際上我真不喜歡看書,許君初還給我起過一個外號,叫秒書人,意思看書秒睡。


    115


    所以我真以為是在做夢。


    傭人傳故人來訪,我警惕地問她姓名,傭人思考半天說那人叫我然然。


    我清醒過來,立刻甩下書跑出去。


    黎音背對著我,還是走時的齊肩短髮,穿著一襲水藍色的襖裙,背影窈窕,勾勒出娉婷有致的身姿,氣質卻淡雅如菊,與我初見她時一樣驚艷。


    黎音是我生於幼年懵懂時,對女性美的啟蒙,我後來認知裏的美都比不上她給我的。


    聽到我的聲音後,她轉過身來,眼眶含淚,叫著我「然然」。


    不是騙人的吧?


    不是我拿著書在院子裏睡著之後做的一個夢吧?


    就算是夢我也顧不得了。


    我衝過去抱住她,她也緊緊抱住了我,即便有千言萬語的思念,互相有數不盡的訴說傾吐,但此刻我也隻想抱抱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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