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把心裏一直想問卻不敢問出口的話給說了出來。


    「你父母去世的那天,我是不是也聽到了他們哭求的聲音?那時候,我或許在院子裏踢毽子?又或者在誰的屋子裏吃糕點?」


    「宋安然,可以了。」他放輕了聲音打斷我。


    「爹爹和大哥虐待你,你在宋家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以為至少你當了陸督軍,有了能力,有了資本就是幸福的,結果你從來都沒有幸福過,你還是過得不好對不對?」


    有些傷害本就是一輩子的,很遺憾,陸執所有的傷害都來自我最親愛的人,我連為他打抱不平的資格都沒有。


    「陸執……」我一叫他的名字就很想哭。


    陸執的目光變得沉鬱,但他一瞬不移地盯著我,眼睛裏是紅紅的。


    「對不起。」


    遲到的對不起始終是一文不值的形式主義。


    可我不想給自己留遺憾,也怕陸執的人生終究是遺憾,怕最後的最後陸執連宋家人的道歉都沒聽過。


    90


    腦子裏莫名閃過陸執被我哥打的畫麵,他一個人瑟瑟躲在牆角的畫麵,還有我自己想像的他這十三年流落街頭的畫麵,受傷中槍的畫麵。


    每想到一個我就說聲「對不起」,哭得喘不上氣來,陸執從來不哭,我怕是要把他的那份也一起哭了。


    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的時候含糊不清地道了幾迴歉,反正外頭的司機已經進來看了一迴,又什麽話都沒問地出去。


    從掉眼淚到小聲嗚咽再到平靜,陸執全程站在原地冷眼旁觀,像是在等我冷靜。


    等徹底收拾好情緒,哭完後,才認識到自己又丟了一迴臉,清了清嗓子,最後對他說了一句「謝謝你修好了我的八音盒。」


    我非常怕陸執,現在能當麵把那些話對他說也就沒遺憾了。


    陸執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忽然走近,我無意識地打了個冷戰,等他抬手隻是給我擦眼淚的時候,我居然鬆了口氣。


    我以為他要打我。


    動作是很輕,可他的臉實在是太冷漠了。


    冷漠到我覺得他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連帶著他的動作都像是某種暗含深意的語言。


    「哭完了嗎?」他問。


    我點點頭:「哭完了。」


    「宋安然。」和剛剛不同,他很平靜地叫了我的名字。


    擦完眼淚,他把手收了迴去,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可他的嘆息聲終究是無奈的。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良久,他才解釋般地說。


    「我幸福過的,所以別總覺得我很可憐了。」


    我想解釋我不是可憐他,可想想,我的確是在可憐他。


    我一直都覺得陸執很可憐。


    「對不……」


    「好了。」他極快地打斷我,眼神一點點黯淡下來,揚起頭,帶了絲懇切的語氣說:「你能不能不道歉,能不能不是你……」


    我還想說些什麽,可抬頭望了他一眼就垂下腦袋,再沒說話。


    陸執明明沒哭,明明還是那樣一張冷淡的臉,可我總覺得他是哭了的模樣。


    91


    我把八音盒放進了抽屜裏。


    想了一晚上。


    第二天起來又把八音盒放迴了桌子上才去的宋家。


    92


    母親扯著我的手不死心問了半天,她問我為什麽,我想辯解陸執早就發現了我們的計劃,可想想,他發不發現的,結果都是一樣。


    爹爹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我走的時候他自嘲了聲:「這就是我疼了十七年的好女兒。」


    小姨娘帶著幾個嫂嫂朝我吐口水,罵我是白眼狼、黑了心腸的畜生,被大哥一巴掌打走了。


    大哥一路護著我送我出了門,我還以為大哥會罵我罵得最狠。


    上車前大哥摸了摸我的腦袋,像是有很多話想說,醞釀了半天什麽話也沒說出口。


    「大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安然。」他嘆了口氣,「大哥心裏是希望你偷來救宋家,你沒偷我也很生氣,但我又覺得你是對的。」


    大哥低下頭認真地對我說:「離宋家遠遠的,別再迴來了。」


    我在宋家門口站了半天,看著大哥一瘸一拐地走了進去,抬頭望去還能瞧見院子裏那棵棠梨樹上已經抽了新芽。


    原來,現在是春天了。


    93


    我大病了一場,腦子燒得糊裏糊塗的。


    有時候醒來是白天,有時候醒來是晚上,有時候醒來看到的是丫鬟,有時候醒來看到的是陸執。


    每次醒來我都會問宋家怎麽樣了。


    丫鬟時而說挺好的,時而答非所問。


    陸執總是坐著不說話,冷漠地扶我起來,冷漠地給我餵藥,冷漠地關門出去。


    腦子糊塗的時候會以為我還在宋家,睜開眼害怕去學堂遲到了,大喊著母親,問她許君初是不是在門口等著了。


    結果起身就對上陸執的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


    我早就不上學了,許君初都走了快半年了。


    「我是不是得了很嚴重的病?」


    陸執迴答:「沒有。」


    「是嗎?」我靠在床邊望向窗外的春意盎然,慢慢闔上眼,給自己下了診斷:「那就是又在逃避了。」


    原來我這種懦弱的人,身心都能做到這樣極端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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