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他定了定神,告了聲罪,接著飛快拔開瓶塞,倒出一把火紅的丹藥丸子,「該服幾顆?」


    「三、三顆……」花相思自個兒更是羞得不得了,幸好正發著高燒,所以原本就紅通通的臉頰看來倒也不大顯窘。


    她其實也想自個兒動手拿藥吃的,偏偏渾身上下一絲絲力氣也無,隻能像個廢人似地偎在陌生人的懷裏……哎喲,好害羞喔!


    「你先張口吃藥,我去幫你倒杯水。」陸朗風將三枚丹藥喂入她嘴裏。


    「不用水了。」花相思熟練地將藥幹吞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我平常……咳咳咳……有練過的。」


    他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半晌後,胸臆間湧起了一股不知是同情、敬佩還是憐憫的感覺,微微燒灼著他的心口。


    陸朗風一時間沉默了,隻是深深地凝視著她蒼白秀氣的小臉。


    現下仔細定睛瞧,他終於看出了她臉上那一抹長駐的虛弱病容,而且盡管隔著厚厚的被褥,他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懷裏少女瘦得病骨支離的纖然模樣。


    「你既是病人,為何你家裏人會由著你自個兒出來瞎走亂逛?」他突然有些生氣,不悅地道:「難道他們不知道你隻身出門很危險嗎?」


    花相思慚愧心虛地低下頭,這下連耳朵都窘紅了。「其實我是瞞著我爹偷跑出來的。」


    「你是笨蛋嗎?」他痛斥。


    「我不笨!」她急忙抬起頭來,趕緊對著他解釋:「我是有腦子的,我有想過出門溜達可能遇到的危險,我也帶了藥出門了……咳咳咳,我是有盤算過的。」


    「既然有腦子,那麽聰明,怎麽就沒算到自己會掉進溪水浸得一身濕?」陸朗風毫不客氣的質問。


    「那是因為突然跑出來的大黑狗——」她一個激動過度,感到一陣暈眩,忙停下來大口喘息。「咳咳咳……」


    「總之,你下迴出門,不要隻記得帶藥,也要記得帶腦。」他話雖如鋒,口氣卻放緩了些。「我去找一套我娘的幹淨衣衫給你,你再沒力氣也要換上。」


    「謝謝,不用了,咳咳……我身上衣服差不多都幹了。」她感激又微帶不安地婉拒。「再說,怎麽好意思同老夫人借衣裳?」


    「我娘就是我娘,不是什麽老夫人。」他淡淡道,「或者你是嫌棄我家貧簡陋,區區一襲粗布衣衫,難入貴人法眼?」


    「我是病人,不是貴人!」她忍不住起來,「再說你哪裏眼睛看見我貴了?幹嘛這樣冤枉人哪?我明明又不是那個意思……咳咳咳——」


    「對不起。」見她咳得小臉都漲得通紅,陸朗風心下有些懊悔,放下身段,伸手輕拍她的背,低聲道:「書讀得多了,尚未有功名以輔國安民、光耀門楣,就已先讀出了一身孤傲書生的臭脾氣……你別理我。」


    花相思一愣,癡癡然地望著他劍眉星目的清傲臉龐,心頭莫名微微發燙了起來。


    「大哥哥,可我就是想理你啊。」她輕聲開口,有一絲靦腆地道:「很想很想的那一種……咳咳咳。」


    陸朗風一震,目光直直注視著她,竟呆住了。


    【第二章】


    二張繡


    套針起落把語寄,千絲萬縷相縈係;去去迴迴,春痕碧柳,無計相代替。


    陸朗風靜靜地站在床畔,看著已換過幹暖衣裳,牢牢掩著被子沉沉睡去的女孩。


    幸虧服了藥後,高燒已退,她也睡得頗為安穩。


    他總算放心了些,轉身離開房間。


    陸宅是胡同深處裏的一處老院落,隻有古樸的主屋正廳和兩處臥間,以及旁邊的小灶房和種植了一株桂花樹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來迴走個十五步、縱橫踩個十五步就可行遍,但卻是他在酷暑盛夏時,得以在外頭乘涼讀書的好所在。


    自從滿腹聖人經綸、一心為民的爹去世後,他與娘親相依為命,至今亦已六年了。


    爹生前是湖北縣令,官值七品,向來公正廉明愛民如子,不貪不求,在任上便已是兩袖清風,就連每月俸祿也隻能勉強維持三餐青菜豆腐的清苦生涯,但他們一家三口卻絲毫不以為苦。


    其實隻要一家和樂,平安適意,便無所謂苦不苦了。直到爹因病故世,他們母子這才遷居迴母親的故鄉——梅龍鎮。


    許是受了父親的影響,陸朗風自小便極愛讀書,過目不忘,能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在十五歲那年便鄉試第一,尤其手下一篇目「定國安民方」的策論,甚至驚動了當時的知府文大人,親自召入官邸再三許盛讚。


    得此佳譽,陸朗風依然沉靜內斂,榮辱不驚,過後繼續閉門讀書,閑暇時劈竹糊紙做些雅致燈籠,在上頭精心落畫題字,再送到東鼓大街上的燈籠鋪子寄賣。


    因他心靈手巧,做出的燈籠別致典雅又好用,上頭繪的工筆花卉脫俗動人,題的詩詞古雅清雋,兼又寫一手好書法,大多由大戶人家和文人雅士競相買了去,所以倒也賣得極好。


    就算他將來未能「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至少開間燈籠鋪子做做小買賣,也能好好孝順含辛茹苦撫養他長大成人的娘親……


    燈籠?!


    「該死!我把燈籠全給忘了。」陸朗風懊惱地低咒了一聲。


    當時他急著將她拉出水麵,燈籠都給扔到一旁去了……不知現下迴去撿拾可還來得及?


    「風兒,是你嗎?」一個溫柔含笑的聲音自屋外傳來。


    「娘。」陸朗風收斂起焦灼的神情,大步迎出去。「您迴來了,采買的提籃可重不重?孩兒當時應該隨您去的——」


    「傻孩子,就這麽點菜,還能為難得了娘嗎?」額上微有汗意的曹雲芬笑吟吟地挽著堆滿魚肉菜蔬的提籃。「都說了你讀書要緊,這些瑣事就交由娘來便行了。」


    「不行。」他堅持將提籃接了過去,提著往小灶房方向邁去。「孩兒是男子,擔擔抬抬做點事情是天經地義,這和讀不讀書沒有幹係。」


    曹雲芬心窩一陣暖洋洋,噙笑望著如今已長成挺拔俊秀的兒子,心底有著深深的驕傲之情。


    她的好孩子……果然已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了。


    相公,你在天之靈可安心瞑目了,咱們的孩兒將來定是個胸懷天下的人中龍鳳,決計不會教咱們倆失望的。她心中暗暗祝禱。


    放妥了食材,陸朗風走出小灶房,有些遲疑地道:「孩兒有一事想稟告娘……」


    「怎麽了?」


    他將救起花相思的過程說了出來,曹雲芬睜大眼,神情微急。


    「那咱們該不該請個大夫來,好生為那小姑娘診治才是?」


    「她吃過藥,已經睡了。」陸朗風頓了頓,有些猶豫的又開口:「娘會怪孩兒行事過於唐突嗎?」


    「傻孩子。」曹雲芬正色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怎麽會見怪於你呢?對了,那小姑娘人現在在哪兒?娘去看看,也好放心些。」


    「她在……孩兒的房裏。」他的臉龐微微一紅,清了清喉嚨道。


    曹雲芬一笑,隨即拍了拍他的肩,「我的孩兒是正人君子,娘自然信得及的,何況你是為了救人,有什麽好害臊的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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