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做?”她直接問。


    “做。”可以省錢又省事,為什麽不做?


    好,夠幹脆。黃上榕挑眉表示讚同。“那你去研究一下,晚一點我再跟你討論細節。”


    他正要鞠躬告退,她生硬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的咖啡跟頭痛藥呢?”


    徐赫均一愣,記起她已經好一陣子沒服用,“妳頭又痛了?”


    “嗯,”她眼睛盯迴屏幕,一隻手撐在太陽穴壓了壓,表情沒什麽變化,“這幾天狀況不太好。”


    他指指自己,故做俏皮地說:“是因為我沒來嗎?”


    黃上榕銳眼朝他一射,一陣殺氣瞬間而至,但他笑著聳聳肩,絲毫不以為意。


    “我、的、咖、啡—”每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是是,馬上來。”他嘻皮笑臉地迴應後,轉身便離開總經理辦公室。


    一人獨坐的辦公室裏,原本隻有她敲打鍵盤的聲響,以及沙沙的寫字聲,一旁傳真機偶爾傳來唧唧的工作聲……


    此時,還有一些波長較低的聲音——


    “這樣做,你開心了吧!”


    “什麽開心?她根本就是不忍心……”


    “這樣喔!唉,這樣我們家阿榕什麽時候才嫁得出去咧?”


    “別吵。”她閉閉雙眼,努力無視腦海中的聲響。


    “哼,明明就沒那麽猛,偏偏愛打腫臉充胖子……”


    “早點認了又不會怎樣?我看那明明就是個好孩子……”


    “不好啦,不好啦!他年紀比阿榕小耶!”


    “有什麽關係?合得來最重要!”


    “你們說夠了沒有?快給我迴去!”


    砰一聲,黃上榕手掌奮力往桌麵一拍,此時,徐赫均正好端了杯咖啡進來,所有耳語在瞬間消失無蹤,而當他聽見她大吼的聲音,免不了一跳。


    “怎麽了?”


    正眼直視不明所以的他,她眯起眼,眼底閃過非常奇妙的光影……“沒事。”


    既然上司說沒事,那他就當做沒事了!徐赫均將咖啡送到她桌上,附上一盒頭痛藥,還有一份文件。


    “這是剛剛會計室送來的,請你準核簽章。”


    端起咖啡她才放到唇邊,輕啄一口,便皺著眉問:“這咖啡不是你泡的吧!”


    咦?徐赫均暗暗地吃了一驚。這樣她也知道?剛是新人雪芬說想學泡咖啡,他才按照步驟一步步教她耶!香味跟口感一模一樣啊!這樣女魔頭也察覺得出來?


    黃上榕將咖啡擱在一旁,淡淡地吩咐了聲,“再去給我泡一杯來。”


    “可是,那杯……”


    她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他,“叫你泡就泡,羅嗦那麽多做什麽?”


    為什麽?咖啡又黑又苦,不是都一樣嗎?徐赫均暗自哀嚎,在心中低咒了一聲“女魔頭”,並把剛才對她的敬佩之心拋到腦後去了。


    門才合上,敲鍵盤的聲音孤單不久,她耳邊立刻出現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吼!你那麽兇,把他嚇跑了啦!”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黃上榕默念。


    “他好可愛,尤其是他的屁股,真想捏他一把!”吸漱——口水聲。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你去捏啊!看他不燒死你才怪!”


    “唉!人家隻是說說嘛!幹麽當真?”


    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折射,像黃昏的夕陽照進彩繪玻璃的光線,隱約靠在黃上榕身邊。


    她扯扯她的領子,“你摸過,快告訴我們,是不是很翹啊?”


    砰的一聲,黃上榕再也受不了從太陽穴傳來的劇烈疼痛,猛然拍桌,朝外頭大叫:“徐赫均!咖啡!”


    夜晚,樓層的燈熄得差不多,徐赫均和最後一個下班的同事道別,聽著樓梯叮咚一聲,他就知道,今晚又得留他一個人加班了。


    他把這個月報表做完,偷空咬了口三明治後,伸了伸懶腰,拉出抽屜深處的資料夾,那是總經理交給他的托嬰室計劃。


    迅速瀏覽過一次,他發現這項計劃有點偉大,雖然要每位使用者一個月繳個幾千塊當做經費,但再加上公司補助的話,運作上沒什麽問題,隻不過年齡限製從零到四歲都在規劃裏麵,這可能有點困難。


    站在經營者的角度,公司最好就是單純上班的地方,當然開碩規模不小,即使競翔是旗下分公司之一,該給員工的休閑與福利自然沒少過,隻是,托嬰室的設立,是否會影響到員工上班的專注力,已經讓剛學會走動的幼兒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是否恰當,托嬰室不是幼稚園,自然不能將兩者混為一談。


    桌上手機鈴聲響起,他一看號碼,便接起來——


    “唷!還好嗎?”


    “死不了。”他苦笑。


    “話說迴來,你找到那個孩子的媽沒有?”


    “還沒。”徐赫均歎了口氣。


    “你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印象?呃,他正值年輕氣盛,狀況佳時幾乎夜夜春宵,他哪會記得十一個月前自己跟誰滾床單啊?那一陣子,剛好碰上尾牙跟同事聚餐,一個禮拜兩三場應酬跑不掉,他幾乎都是喝醉被同事扛迴家的,哪記得那麽多?


    “還沒有時間迴想這件事,我爸還好嗎?”


    “……他被你氣到快腦充血了。”


    徐赫均沉默了一下,“等我安頓好,會迴去看看他。”


    蔣旭華歎了口氣,“其實,他也隻是發發脾氣,正常人都是這樣的啊!你現在一個人隻身在外,什麽都靠自己,還平白無故多了個兒子出來,阿姨問你需不需要幫忙?如果過不下去,就迴來吧!”他知道表弟剛被蘇筱黛甩了的消息——可憐!


    雖然兩人交往不久,談不上什麽海誓山盟,但在這種非常時刻被甩,表弟心中的落寞可想而知。


    “還可以,我們總經理幫我不少忙。”


    “總經理?那個女皇帝!”


    黃上榕,屬下通管叫她女魔頭,同輩,客戶,或是上司,偶爾會戲稱她叫女皇。


    她今年三十一歲,大學一畢業就以優異的成績進了開碩行銷部分,接著一路往上爬,以強悍作風聞名,二十六歲成為部門主任,二十八歲跟在總經理身邊協助處理事務,二十九歲便成為副總經理,去年到國外進修一年,迴國後立刻躍升為眾分公司中最年輕的女性總經理。


    他常說,以她的能力,一定會在四十歲之前打進開碩核心高層。


    他沒看過這麽拚命的女人,不,應該說,就連男人也不見得有她一半賣命,興趣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在事前做好所有準備那叫常識,她的目標,是想別人沒想的,做別人沒做的、不敢做的、不想做的。公司的團隊,有了她的帶領,什麽都比別人快、比別人好、比別人仔細!就連一些上了年紀,想法保守的守舊派碰上強勢的黃上榕,也不太敢在她麵前提起性別的問題。


    這個女人,除了猛,不知道該用什麽形容詞形容她。


    徐赫均莞爾道:“雖然她很嚴厲,但該細心的地方,卻一點也不馬虎……”雖然常衝過頭了。


    她所提的托嬰室計劃,五年前聽說被狠狠打了槍,說什麽不符合經濟效益,要求過多,把辦公的地方當做幼稚園……


    他看過會議記錄,就連當時附議的女性員工也不到三成,多數為了保住飯碗,寧願多花點錢,多花點時間,到外麵另外找保姆,也就沒跟她一起瞎起哄,最後變成隻有她一人在唱獨角戲,也就不了了之。


    現在她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到他頭上,雖然要說服大多數的人有點困難,但並不是不可能,隻要稍微做點調整……


    “是啊!她是個人才。”蔣旭華毫不保留地讚美,“所以,當初姨丈才把你安排到她身邊,跟她多學點,姨丈說你頭腦很好,就是不夠強勢,如果……”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徐赫均打住他接下來想說的話,“但我真的不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妥當。”


    “當然有!”話筒那端傳來驚叫,“你將來要接公司耶!當然得多磨練,至少要練出那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啊!”


    徐赫均不在意地撇撇嘴,“要我做事,可以啊,可是我不喜歡站在眾人麵前,有子彈來,第一個打到我耶!不要,我才不幹!你來啦,不然這樣,我當你的神秘幕僚,你風光當董座,對你夠好了吧!”


    “不要!”蔣旭華聽了全身一顫。他們表兄弟倆從小感情不錯,鬼主意他出,調皮搗蛋他最厲害,可是每次倒黴要被大人責罵時,赫均跑得比誰都快!誰要當這種人的擋箭牌啊!“你想得美!”


    “當老大的、風頭健,沒事人家也拿來開刀,我倒寧願當老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就算突槌也算不到我頭上。”他在電話這頭嘿嘿笑了兩聲。


    “那你還拱我上台?真是%&#”蔣旭華在那頭暗罵幾句,“好了好了,別在陷害我了。阿姨要我跟你說,等你事情處理完,帶孫子迴去給她抱抱。”


    阿姨想抱孫子想瘋了,偏偏赫均玩心還沒定下來,對於成家,他大有借口自己尚未功成名就,不幹妄想娶妻生子。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兒子給他抱!


    本來阿姨是很開心,打算抱著孫子一陣子不還他了,可是姨丈氣得半死,想赫均兩年前才不顧眾人反對,毅然決然自己跑到公司基層,從小職員幹起,說要獨立生活,體會庶民生活,現在,就跑出一個兒子——很好,姨丈等著看他一個大男人怎麽帶小孩!


    徐赫均苦叫一聲,“噢,不是吧!”


    “嘿嘿,就是!”忍不住幸災樂禍。


    辦公室一角突然傳來一些聲響,徐赫均飛快地掛掉電話,抬頭一看。是她!還以為她先下班了。


    黃上榕似乎以為整層樓隻剩她在加班,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原本緊箍著的發圈也拆了下來,一頭烏黑亮麗的直發隨性地披在肩膀上,迷蒙的雙眼不似早上的氣勢驚人,從辦公室走出來時,還扭肩動腰的,在一見到他時,雙眼在瞬間瞪大,仿佛又穿迴武裝盔甲那樣,直挺起腰杆,收迴所有動作,雙手環胸盯著他看。


    原來女魔頭也有休息的時候啊!他勾唇淡笑著。


    “還沒迴去?”她挑眉,努力營造出平時一絲不苟的模樣。


    “對,加班。”徐赫均攤攤擺在他桌上的托嬰室企劃案。


    “喔,對,你不說我都忘了。”她看看手表。“那你去訂兩個便當上來,我們邊吃飯邊討論,我今天咖啡因攝取足夠了,幫我泡杯花茶就行了。”


    可惡!果然是女魔頭,就知道奴役人!


    徐赫均喘一口氣,端起桌上的飲料解渴,把冬瓜茶喝到見底後,他才抬頭看方才一句話也不說的黃上榕。


    她的飯盒已經空了,而他的隻扒了幾口,可恨!他居然連吃飯也吃輸她!於是他又忿忿地挖了兩口白飯塞進嘴巴裏。剛才都是她聽他作報告,左手拿筷子,右手拿筆把他的意見記錄下來,能一心二用的本事,現在輪到他吃飯了。


    邊啜著熱茶,黃上榕仍專注在他的報告上,趁他用餐之際,揮筆在白紙上一邊做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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