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那句話時,他再也不是帝國的劍聖,不再是黑砂行省總督,不再是沙民克星,而像是經曆了漫漫長路的旅人,懷憶此生時,無盡悲傷與感慨,黑發有些斑白,臉上布滿滄桑,嘴唇幹癟出現道道皸裂,漆黑的眼睛裏是如黑夜般的深邃幽寂,雪飄落他的身上,許久未曾融化。


    或許冰瀾是對的,但淩羽從未想過最後之人會是猛毒劍聖。冰瀾曾說過,有人故意將目標都引向帝國皇帝,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應該明白,那個人便是猛毒劍聖,隻是在斷刃城的一席話,就讓他從不懷疑這位劍聖大人的目的,而將所有矛頭都指向暗中進行魔神實驗的帝國皇帝,真可笑,他竟然還從未察覺過。他也不知道原因,也許是因為猛毒劍聖曾救過自己,也許是因為他們同屬暗裔,也許是因為這個男人其實隱藏的太久太久,就像他自己說的,棟梁做久了,也會腐朽,而腐朽是從內部開始,是從內心開始的。他未曾窺見這位劍聖大人的故事,自然也不得而知腐朽的心上刻滿什麽字。


    “是因為樹心麽……”皇帝低聲說,“劍聖大人可真是癡情,不過暗戀有夫之婦可是見不得光的事。”


    淩羽大概明白了什麽,不,或許他明白的更多,一些早該明白的事可他卻忽略了很久,西恩是樹心的兒子,這一點,猛毒劍聖不可能不知道,但那次在諾爾城擊殺魔王時,他講述的帝國三豔卻偏偏隱藏起了最重要的人,為什麽他不願多提起那個叫樹心的女人,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似乎一切都不言而喻。


    “為什麽你還覺得是朕製造了枯葉城的悲劇!”皇帝突然低吼,他近乎咆哮,“為什麽所有人都明白,可你,帝國的劍聖,你為何就是不明白!”


    “明白?”猛毒劍聖瞥了眼台階一側的凱魯特伯爵,“有些事明白也就隻是明白,或許迫於壓力,或許缺乏感情,許多事情無法深究,但於我而言,一些事情必須深究,埋在心裏,帶入墳墓,都不如一劍斬斷。”


    “斬斷!斬斷!”皇帝麵目猙獰著嘶吼,“開什麽玩笑!你們始終都覺得朕的皇位是搶來的,是用無數人的生命換來的!可朕告訴你!朕告訴你!”皇帝抬劍指著猛毒劍聖,“朕是皇帝!朕是蘭洛的皇帝,朕是爾等的皇帝!”


    “始終強調自己是皇帝,是心虛麽?別自欺欺人,”猛毒劍聖冷笑。


    皇帝平靜了下來,他無聲而笑,最後望著猛毒劍聖,“自欺欺人的是你才對,直到如今還停留在那個時代,夢始終未醒。”


    “是啊,”猛毒劍聖說,“始終未醒,夢中的我早已經迷失,如今隻剩下一具枯骨。”


    “那朕便賜予你靈魂,”皇帝低聲說。


    “已經不用了,”猛毒劍聖伸手抽出了背後的巨劍,劍刃上彌漫上暗紫色的霧氣。


    皇帝長劍橫斬,唿嘯的劍氣在半空化為巨獸,黑色巨獸猛然撲出,猛毒劍聖手臂一震,彌漫的暗紫色霧氣盡數湧入劍刃中,他挺步揮劍,劍光一閃間,黑色巨獸消散在空氣中。又一刃劍氣化為巨獸撲來,猛毒劍聖揮手劈砍,兩人的攻擊愈發淩厲,距離也越來越近,原本讓人眼花繚亂的劍氣碰撞,轉變為最血腥的武器撞擊,一連串的光芒從地麵升起,如同兩顆螢火蟲卷入狂風中,黑曜石的地板,串滿玉珠的紗,腐朽的木柱,還有宏偉的穹頂,光芒來迴閃爍,黑霧與紫霧彌漫再空氣中,巨響轟鳴,整個大殿如同被狂風襲擊過。


    飛旋的光影一瞬間分開,皇帝落在台階上,猛毒劍聖落在沼澤之上,皇帝身上的鎧甲正在飛快聚合,但臉頰上的鮮血和散落的頭發以及沉重的唿吸都在述說著疲憊,但猛毒劍聖也並非毫發無損,長袍變得碎裂,右手握劍的皮製手套被一股奇特的液體腐蝕掉,露出幹枯的手指,腐肉間現出森森白骨。


    皇帝握緊佩劍抵住台階,他目光死死聚合再猛毒劍聖臉上,“劍聖閣下,朕與帝國待你不薄,為何要置朕於死地!朕改變了整個國家,朕挽救了帝國,為什麽還要來阻止朕!為什麽!”


    猛毒劍聖沉默不語,他將重劍插入地下,伸手解開了手臂上的皮套,一雙布滿傷疤與腐肉的手臂露出。


    “陛下是帝國的英雄,而我是帝國的罪人。”


    “你為什麽不明白!枯葉城的悲劇與朕無關!朕為何要製造那場悲劇,皇位本就是朕的,朕是蘭洛的皇帝,從始至終都是!”皇帝咆哮,“現在就是最好的證明!那些人都已經死去!阻礙朕的人都已經死去,朕才是蘭洛的皇帝!”


    “既然陛下覺得死人都是失敗者,那麽我殺死你就好了,”猛毒劍聖低聲說。


    “放肆!”皇帝震怒,長劍猛的插入台階之中,一雙雙利爪從地下伸出,仿佛來自地獄的手,要將猛毒劍聖拖入地下,無窮無盡的暗元素覆蓋了整個大殿,利爪如牢籠在猛毒劍聖頭頂聚合,落下。


    漫天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光芒,紫色劍氣唿嘯而出,整個空間被撕裂出一條裂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暗元素吸入其中,漆黑的影子一閃而逝。


    一切都在眨眼之間結束。


    皇帝站在原地,雙手還握著插入台階中的長劍,猛毒劍聖在他身後更好的台階落下,整條手臂已經化為白骨,重劍插在麵前,手臂上的白骨一塊塊掉落。


    皇帝低頭看自己的胸口,一道深深的裂口在那裏出現,仿佛一個深淵,無盡的暗元素也填滿,漆黑的甲胄轟然碎裂,他仰麵倒在台階上,臉上的表情震驚又平靜,他手死死按住台階想要起身,可身體已經無法支撐,鮮血流滿了下方。


    “朕不曾辜負帝國,爾等為何要負朕!”


    無人迴應,或者說無人明白,畢竟隻有他是帝國皇帝。


    許久之後,皇帝按住台階的手漸漸停止了動彈,他神色顯得無比黯然,雙眼望著輝煌瑰麗的穹頂,喃喃道,


    “朕錯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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