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迴書說到王婆保媒將閻婆惜嫁給宋江宋押司做了外室,過了些時日,就連閻婆也有若幹頭麵衣服,端的養的婆惜豐衣足食。不上幾個月的光景,宋江隻愛學使槍棒,漸漸來得慢了。閻婆惜也是慣有風塵性格,和宋江的徒弟張文遠勾搭上了。


    閻婆惜和小張三如膠似漆,夜去明來,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卻有些風聲吹在宋江耳朵裏。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裏尋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她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惹氣做甚麽?我隻不上門便了,”隻是覺得張文遠做事太不恭,但宋江自有雅量,不願與他發作。


    一日宋江迴閻婆惜處歇息,剛走到牆角處,遠遠看見閻婆惜開門送張文遠出來,又聽街坊笑道∶“剛送走了張三郎,又來了宋三郎。”


    宋江一氣之下便轉身走了,從此不再到烏龍院來,自此有幾個月不去。閻婆子也知是因女兒和張文遠勾搭連環,惹惱了宋公明,怕這錢串斷了,難以過活,累使人去請來家,宋江隻推事故不上門去。


    忽一日晚間,正是八月半的光景,閻婆決計要請宋江來家吃飯,因此趕到縣前去請宋江,到了縣衙前恰好看見押司。


    她連忙堵住宋江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請,好貴人,難見麵!便是小賤人有些言語高低,傷觸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麵。自教訓他,與押司陪話。今晚老身有緣,得見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我今日縣裏事務忙,擺撥不開,改日卻來。”


    閻婆道:“端的忙些個,明日準來?今日便要和我同去。”說著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發話道:“是誰挑撥你?我娘兒兩個下半世過活都靠著押司。外人說的閑是非都不要聽他,押司自做個主張,我女兒但有差錯,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亂去走一遭。”


    宋江道:“你不要纏。我的事務分撥不開在這裏。”


    閻婆道:“押司便誤了些公事,知縣相公哪裏就會責罰你。這迴錯過,後次難逢。押司隻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裏自有告訴。”


    宋江是個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纏不過,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閻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我卻趕不上你。”


    宋江道:“直恁地這等!”


    兩個廝跟著,來到烏龍院門前,宋江卻立住了腳。


    閻婆把手一攔,說道:“押司來到這裏,終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無奈,隻得進到裏麵在樓下尋了凳子上坐了。閻婆生怕宋江走去,便在身邊凳子上坐了,朝著樓上叫道:“我兒,你心愛的三郎在這裏啦。”


    閻婆惜倒在床上,對著盞孤燈,正在沒可尋思處,隻等這小張三來;聽得娘在樓下叫道,“你的心愛的三郎在這裏。”


    惜嬌一心便覺得是張三來了,慌忙起來,把手掠一掠雲髻,口裏喃喃的罵道:“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兩個耳刮子著!”


    說著飛也似跑下樓來,張望見堂前琉璃燈卻明亮,照見卻是宋江,心裏一落千丈,氣不打一處來,翻身轉又上樓去,依前倒在床上。


    閻婆在樓下聽得真切,聽得女兒腳步下樓來,又聽得再上樓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兒,你的三郎在這裏。怎地倒走了去?”


    就聽婆惜在床上應道:“這屋裏多遠,他不會來!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來,直等我來迎接他!沒了當絮絮聒聒地。”


    閻婆聽完真真生氣,卻不敢發作,還得替女兒遮掩,賠笑說:“這賊人真個是多日望不見押司來,氣苦了。恁地說,也好教押司受他兩句兒。押司,我同你上樓去。”


    那宋江是何等聰明人物,慣在世麵上行走,聽了閻惜嬌說的這幾句話,心裏自有五分不自在,本有心就走了,可被閻婆子來一扯,勉強的隻得上樓去。


    烏龍院本是一間六椽樓屋。前半間安一副春台凳子。後半間鋪著臥房,貼裏安一張三麵棱花的床,兩邊都是欄杆,上掛著一頂紅羅幔帳;側首放個衣架,搭著手巾。


    這裏放著個洗手盆,一個刷子;一張金漆桌子上放一個錫燈台;邊廂兩個杌子;正麵壁上掛著一副仕女;對床排著四把一字交椅。


    宋江來到樓上,閻婆便將 宋江強拖入房裏去。宋江便向杌子上胡床邊坐了。


    閻婆見閻惜嬌倚在床上,忙過去就床上拖起女兒來,說道:“押司在這裏。我兒,你隻是性氣不好,把言語來傷觸他,惱得押司不上門,閑時卻在家裏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請得他來,你卻不起來陪句話兒。顛倒使性!”


    婆惜把手拓開,沒好氣的對母親說,“你做怎麽這般亂!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門,教我怎地陪話?”


    宋江聽了,也不做聲。


    閻婆子便掇過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兒過來,說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話便罷,不要焦躁。”


    閻惜嬌哪裏肯過來,便去宋江對麵坐了,宋江依舊是低了頭不做聲,閻婆看女兒也別轉了臉,心想如何化解這尷尬。


    閻婆道:“沒酒沒漿做甚麽道場?老身有一瓶好酒在這裏,買些果品與押司陪話,我兒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來也。”


    宋江自尋思道:“我吃這婆子釘住了,脫身不得。等他下樓去時,我隨後也走了。”


    閻婆卻瞧出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門去,門上卻有屈戌,便把房門上,將屈戌搭了。


    宋江在房裏一聽屈戌響,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說閻婆下樓來,先去灶前點起個燈;灶裏見成燒著一鍋腳湯,再湊上些柴頭。拿了些碎銀子,出巷口去買得些時新果品鮮魚嫩雞肥之類。


    歸到家中,都把盤子盛了;取酒傾在盆裏,舀半鏇子,在鍋裏燙熱了,傾在酒壺裏;收拾了數盆菜蔬,三支酒盞,三支筷子,一桶盤托上樓來放在春台上。


    開了房門,搬將入來,擺滿金漆桌子。見二人和自己離開時一般無二,如木雕泥塑一般,心中這個不悅,看宋江時,隻低著頭;看女兒時,也朝著別處。


    閻婆趕忙打破尷尬,對惜嬌說道:“我兒,起來把盞酒。”


    閻婆惜嗔斥道:“你們自吃,我不耐煩!”


    婆子道:“我兒,爺娘手裏從小兒慣了你性兒,別人麵上須使不得!”


    閻婆惜聽了更是來勁,叫道:“不把盞便怎的?終不成飛劍來取了我頭!”


    閻婆子倒笑了起來,說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個風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見識。你不把酒便罷,且迴過臉來吃盞酒兒。”


    閻婆惜哪裏肯迴過頭來,婆子自己給自己個台階,把酒來勸宋江,宋江勉意吃了一盞。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見責。閑活都打疊起,明日慢慢告訴。外人見押司在這裏,多少幹熱的不怯氣,胡言亂語。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聽,且隻顧吃酒。”


    篩了三盞在桌子上,說道:“我兒,不要使小孩兒的性,胡亂吃一盞酒。”


    閻惜嬌道:“沒得隻顧纏我!我飽了!吃不得!”


    閻婆道:“我兒,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盞使得。”


    閻婆惜一頭聽了,一麵肚裏尋思:“我隻心在張三身上,兀誰耐煩相伴這廝!若不得把他灌得醉了,他必來纏我!”想到此,婆惜隻得勉意拿起酒來吃了半盞。


    婆子見惜嬌吃了一盞,笑道:“我兒隻是焦躁,且開懷吃兩盞兒,押司也滿飲幾杯。”


    惜嬌就這話勸宋江吃酒,宋江被惜嬌勸不過,連飲了三五杯。閻婆也跟著連連吃了幾杯,見酒水見底,便下樓去燙酒。


    閻婆見女兒不吃酒,心中不悅;才見女兒迴心吃酒,不覺歡喜到:“若是今晚兜得住,那人連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纏幾時,卻再商量。”


    婆子一頭尋思,一麵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鍾酒;覺道有些醉意上來,卻又篩了一碗酒,鏇了大半鏇傾在注子裏,爬上樓來,見那宋江低著頭不做聲,女兒也別轉著臉弄裙子。


    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兩個又不是泥塑的,做甚麽都不做聲?押司,你不合是個男子漢,隻得裝些溫柔,說些體己話。”


    宋江正沒做道理處,口裏隻不做聲,肚裏好生進退不得。


    閻婆惜自想道:“你不來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閑常時來陪你話,相伴你要笑!我如今卻不要!”


    閻婆子因高興吃了許多酒,口裏隻管夾七帶八嘈的說和不聽,宋江坐在那裏一忍再忍。


    正在那裏張家長,李家短,說白道綠,宋江就見樓梯上上來一人,此人乃是街上一個幫閑,常和宋江來往,喚做唐牛兒。


    唐牛兒便是來找宋江的,閃將入來,看著宋江在樓上坐著吃酒,一旁是閻婆和閻婆惜,忙唱了三個喏,立在邊頭。


    宋江心中暗喜,借此人便能脫身,尋思道:“這廝來得最好!”就朝著唐牛兒把嘴望下一努。


    究竟唐牛兒夠不夠乖巧,能否識得宋押司的暗示,請看下迴:閻婆子醉打唐牛兒 宋公明倦失招文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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