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離還沒瘋呢,文殊先魔怔了。


    反應過來後,顧不上惶恐,巨大的幸福就淹沒了一切。


    小心翼翼的幾次試探,發現神女是真的不排斥邵離的親近,不會主動,但是也從不拒絕。


    從摸摸小手到耳鬢廝磨,全都很坦然的接受了。


    這種接受度,不用任何言語,誰都能明白。


    神女願意。


    沒有任何的勉強,她就是很願意把自己交給邵離。


    寵著,愛著,護著,似是有無窮無盡的耐心。


    現在這種情況,好像情理之中,但是又真是意料之外。


    以前的時候就覺得邵離很特別。


    不隻是邵離本身的特別,還有北辰星對邵離那暗藏起來的些許動容。


    當初那點動容讓文殊覺得邵離開始變得不可控,變得危險起來。


    什麽時候那點動容竟然在過往無數已經消逝的歲月裏,發酵至此了!?


    她來之前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準備大幹一場的,可這剛開始,攢了一大堆的勁頭都還沒使上呢。


    這就成功了?


    心裏頭火辣辣又冰涼的,忽高忽低的,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百思不得其解的文殊像是打翻了各種調味料,各種滋味湧上心頭,暗暗的惱火:“我就不信了,我也要再試一試。”


    說試試就試試,半天都不耽誤的。


    文殊不知道又哪裏弄來個身體,和邵離的那具身體差不多的優秀,她想學邵離故技重施,複製邵離的成功,但是最後連片衣角都沒摸到,光是表達愛慕之心就差點被打死了。


    各種辦法都試了。


    文殊也被北辰星打敗了。


    神女到底是神女,


    文殊披著癡情人的皮囊在那演生死絕戀,當著神女的麵最後一次告白:“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這句話說完之後,文殊深情的望著神女,半點沒有猶豫,手中小刀快速一抹,當場自刎而死。


    邵離偏了偏頭,又閉上眼,否則實在是難以忍住。


    文殊的靈魂從剛剛死去的軀殼裏解脫出來,整張臉都是黑的,就這麽飄到了邵離的跟前,“我倒要看看她怎麽對待我這個死人的。”


    邵離眼角抽搐了一下,差點沒忍住罵出聲來。


    神女動了,走到了死去的屍體身邊,文殊勾了勾嘴角,心裏總算是有了點安慰,覺得被辰星那還算是有點良心。


    可是下一刻她就被氣的不行。


    之間神女彎了彎腰,一隻手抓住了屍體的左腳,然後就這麽一路拖著,拖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山溝裏,一把火,全都燒成了灰。


    神女垂著頭看著眼前的飛灰,眸光深沉似一汪寒潭,突然就開口問邵離:“如果是你被以死相逼,被強迫,被索求,你會因為心存善念,因為對方的渴望和可憐而妥協嗎?”


    邵離咽了口氣,不敢耽誤多久也不敢衝動,想了想認真的迴答起來:“不會。”


    神女很滿意這個迴答,大有深意的說了:“那就好。”


    邵離看了看文殊的臉色,有些不忍。


    死的時候都沒覺得慘,這時候才覺得,師傅是真慘。


    文殊偏著頭看邵離,臉上看著平靜可眼底全是邪火,白眼快要翻到天際了:“當年我和她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對你當真是無情無義,把你利用了個徹底,獨寵我一人,到死都不放心我,要你拚死保護我,現在就這麽對我?”


    邵離沒敢說什麽能刺激到文殊的話,隻是嘴型無聲的說:“一世是一世,這一世她又記不得你,不能這麽計較。”


    “你還得意上了是吧。”文殊心情不太好的斜眼覷邵離,而邵離壓了壓上揚的嘴角,看起來溫順實則很隨意的無聲迴道:“沒有,我安慰你呢。”


    “......”文殊輕輕的哼了一聲,也賴得和他計較了。


    文殊就是知道計較不了,就是因為明知道卻還是鬱悶上了,氣的恨不得當場化作厲鬼把麵前的神女嚇個半死。


    “你會覺得我冷血嗎?”神女在火光中看向邵離,莫名的莊重,“如果覺得怕了,你隨時可以走。”


    文殊清晰的看到神女眼裏的火光和深處屬於邵離的身影。


    冷血是有點,但是他並不怕,也不想離開。


    神女輕輕的笑了起來:“此時不走,那就一輩子都別想離開了。”


    邵離開心的像個傻子。


    求之不得!


    文殊全程旁觀,感覺自己好像也沒什麽用處了,呆愣愣的像個傻子。


    一傻就傻了三年,每一天都在沉思,到底為什麽,為什麽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突然就屈服於邵離了。


    在文殊的眼裏,她就是感覺,不是邵離配不配得上誰,而是誰能配得上邵離。


    雖然她是這樣認為的,但這也是她認為的。


    三年當中,神女還隨緣救了不少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沒有醜,有善有惡。


    不順眼的就是不救。


    當中還有一位少女,對邵離很是有些意思,治好了以後還有事沒事總想來撩撥邵離。


    文殊那是頭一次看到神女為一個人吃醋的模樣。


    怕邵離對自己有看法,紅著眼睛去找那位少女宣戰。


    當然,有文殊在偷偷的通風報信,邵離不可能不知道,隻是看破不戳破的當沒事發生。


    很多次這類的事情,讓文殊差點就相信了,神女是真的動了真情。


    直到有一天,文殊聽到了這樣一段對話。


    相熟之後,邵離終於得了機會問出了埋藏在心裏的疑問,“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神女並沒有猶豫,大大方方的就說出了個不知道是不是原因的原因,眉目如畫,三分調笑,七分真誠,“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欠了你好多,忍不住就想對你好點,再好一點,想讓你這輩子都能好好的,很奇怪吧,我自己也挺奇怪的。”


    神女說著說著便失了神,好像真的陷入了某種奇妙的玄妙之境中。


    邵離忍住了泛酸的眼睛,在此衷心的感謝神女的憐愛,以及師傅大發慈悲的帶著他來到了這裏,讓他能得到此刻的片刻幸福時光。


    還有一次,神女拿自己試藥,把自己藥暈了,人躺在床上還沒徹底睜開眼,看見邵離模糊的喊了一聲。


    兩個字。


    親親?


    青青?


    輕輕?


    不知道到底想表達個什麽意思,之後再問,她也沒有任何的印象了。


    迴想起當時神女的樣子。


    那種迷離的,專注的,火熱的,還有更多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當時就被錯認,被傾注在了他身上。


    邵離有某種直覺,心裏隱隱的不安起來:“我覺得那是個名字,她到底在叫誰?”


    不是在叫他,而是另一個別人。


    文殊仔細想了很久,想的腦袋疼了也沒想出個誰來,“我哪裏知道,我也不是誰都認識。”


    文殊知道的,北辰星最在意的便是她的親哥莫邪,除了莫邪,她想不到還有誰了。


    人間根本就沒有北辰星能如此在意的人。


    文殊敢拍著胸脯說,絕對沒有!


    除非是同類,同屬天界,同屬九重天,同屬神族,還要脾氣相投。


    此時在人間,北辰星屬於同類的便是北辰星養在身邊的那些小東西?


    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北辰星已經和她家的小東西們遇到了?


    那是小鳳凰?


    小樹苗?


    小狼崽子?


    小貓貓?


    還是那兩朵嬌花?


    還是那條小青蛇?


    可不管是哪一個,她難不成還能記得?


    那該是對重要才能在那種時候還下意識的唿喚出來那個名字。


    想起這些個北辰星的小夥伴們,文殊不由的嘖嘖出聲。


    當初好奇心起,起了捉弄的心思,針對他們每個都做了攻略。


    士為知己者死。


    這就是他們給她的迴應。


    果然是和北辰星一家的。


    都有極強的蠱惑人心的力量,叫人感動的一塌糊塗,瘋了一樣不由自主的也想去掏心掏肺。


    神仙都是如此嗎,一個個的都有毒。


    可這些和她有什麽關係呢。


    當初北辰星墮入人間為的是尋迴自己的哥哥,而北辰星的小夥伴們墮入人間是為了尋迴北辰星。


    他們終歸都不屬於這人間,就像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界,她也永遠都隻能仰望而不能涉足。


    文殊抱著萬千複雜的情緒,突然靈光一閃似是想到了什麽,並且緊緊的抓住了那道感覺,那一下的神情太過深刻,讓邵離想不在意都不行。


    在邵離的追問下,文殊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看她現在,誰看到都會覺得她是喜歡你的吧,但其實,這種狀態還有另一種解釋,她是在喜歡你,但是這是她給自己的暗示,世間有因果,她想要不被牽絆就必須斬斷因果,而轉斷因果的其中一種方式,便是如現在的她對你的態度。”


    邵離不傻,畢竟帶著記憶跟著文殊好多世了,很多玄奧的東西都很懂。


    本來溫熱的心就像是被潑了一碰涼水。


    這輩子之所以願意接受他,是早有所準備,最終目的是要和他徹底斬斷因果。


    和她的最終目的一樣,但也不全是一樣。


    有如神助一般,文殊一下子就想通了所有,深以為然。


    “她不是刻意去做這件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是靈魂深處,她會無意識的去遷就你。”


    “而之所以會有這種無意識的行為,會對你遷就,會願意接受你,都是因為你在她心裏留下了痕跡,這痕跡讓她覺得不能留,所以用這種溫和的方式和你多了斷。”


    所以認同了他是真的,在意是真,喜歡可能也是真,可是要說真正的被接受,那眼前這一切就都是假的。


    假的......


    太殘忍了。


    “別喜歡她了,就算是我都開始心疼你了。”文殊勸邵離:“天涯何處無芳草,為師......一定給你找一個更好的。”


    邵離摸了摸不知道什麽時候紅了的眼睛,仰著頭努力把洶湧的淚意逼了迴去,再次看向文殊,勉強的笑:“哦,不必了。”


    那貌似已經平靜的眼神和深藏著的某種情緒讓文殊不安,害怕極了。


    文殊緊張起來,緊緊的盯著邵離的眼睛,逼迫他麵對現實,眼底一片猩紅:“不行!絕對不行!你不能再糾纏下去了,她都已經開始和你斷因果了,再這樣下去,你不止是自討苦吃,更會害了她。”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害了她?”就算要分別,他也要問個清楚。


    文殊雙手用力把邵離按了下來,居高臨下的俯視,不含半點感情,冷冰冰的道:“這裏不屬於她。”


    “你一直都攔在她迴家的途中,你不讓道,她怎麽迴家?”


    “你沒發現嗎,她在這裏不論是哪一個世界,她都不開心。”


    是的,她不開心。


    很不開心。


    “想知道神女從前的,最初的樣子嗎?”文殊用手指著邵離的靈台,一段段畫麵傳輸進邵離的腦海,“看吧,她從前是什麽樣子的,你看看她,她到底能有多開心。”


    然後邵離邊看見了一些零碎的畫麵。


    那是截然不同的神女,小小的,又精致又美的鋒利。


    比現在肆意,比現在天真快樂,也更霸氣,萬眾矚目,還有幾位哥哥寵著,身邊一群小夥伴,隻有她橫行霸道的份,哪有被人欺負的時候。


    在她的家,她什麽都有。


    而在這人間,她什麽都沒有,還受盡了苦楚煎熬。


    邵離的心一陣陣的抽痛,連帶著已經忍受習慣的頭疼也有點忍受不了了。


    他越是想,越是疼的厲害,疼到蜷縮成一團,惹得文殊心焦不已,“你別想了,別想了,我不說了,我不說了行吧。”


    晚了。


    不說也不能阻住邵離的思緒,他就是疼的死去活來也忍不住在想,拚命的去想。


    他留也留不住,就連追求的資格都沒有。


    文殊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邵離緩解痛苦。


    他們這一脈的相思咒,無解,隻能靠麻痹來阻止那痛。


    “不是要和我斷因果嗎,我可以斷,隻要她想,我哪有不成全的。”緩過來的邵離煞白著臉喘著氣,帶著滿身的汗水,虛弱的喃喃說道:“至少我還有這麽一世的機會,我會好好的珍惜的。”


    文殊呐呐問:“你恨我嗎?”


    “不恨。”邵離真誠的迴答:“我很感謝你。”


    “師傅,這一世是她給我的,也是你給我的,我很感謝你讓我如此的清醒的明白一切。”


    不管痛不痛苦,什麽感覺,明明白白的知道所有,這對他很重要。


    “我們有同一個心願,不是嗎,你希望她好,我也希望她好。”


    “你想怎麽做,我會幫你的。”邵離的眼淚終於不受控製的,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但是那笑依然像是迎著陽光而生,又像是被雨水摧殘的小白花,幹淨又純粹,讓文殊感覺要閃瞎了眼的同時也痛惜不已。


    “這一世之後我想要你離開她,不要再想著她了。”她硬梗著脖子說。


    “好,我會離開她。”邵離苦笑:“但是我做不到不想著她。”


    文殊翻了個大白眼,眼中的紅血絲明顯的讓她像是血海裏出來的妖魔,“瞧你這點出息。”


    邵離便笑:“是,我也就這點出息了。”


    文殊在屋子裏飄著,一圈又一圈,最後才安安靜靜的坐在邵離的身邊,輕聲細語,“你不會是一個人,從今往後都有我在陪著你呢,好嗎?”


    “好。”


    北辰星每一世都會早死。


    即使是神醫,神女救了很多的人,可醫者不自醫,她獨獨救不了自己。


    更何況,這是命中注定,是當初和人間定下的約定,是對自己的詛咒。


    這份最初的意誌不會因為任何人事物而有所改變,就是現在的她也不可以。


    所以即使神女再有所留戀,再不甘,也隻能接受現實。


    隻有一點比較慶幸,還好,她還能做最後的告別,而不是什麽都來不及留下就撒手人寰。


    就在最後的那個時候,邵離哭著求著神女:“別走,再多陪陪我吧......”


    過了這一世,他們就結束了,他不會再有這個機會去創造,去擁有像這一世一樣美好的記憶。


    神女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抓著邵離的手上,一雙眼眸像是傾注了她所有的溫柔一樣專注,意識模模糊糊的還要喃喃著:“對不起,你別哭,別哭......”


    彌留之際所說的話都輕,邵離隻能貼著臉去傾聽,神女已經語無倫次,“不會結束的,不會的,如果還有來世,你要好好的活著,來世我們終將還會相逢的,到時候可不要不認我,窩會來找你的,我喜歡你,是真的。”


    “謝謝你。”神女鄭重的,帶著無限的遺憾,無力的說完這最後三個字,就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邵離崩潰的抱著神女的撕心裂肺的哭啞了嗓子。


    殊僵硬著身子,受不了的背過了身子,可看不見的情緒緊緊的圍繞著他,讓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瞬間就被傷的體無完膚。


    她都不知道是該先心疼一下剛剛逝世的神女,還是該先心疼一下她那小徒弟。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想心疼,可都心疼不上。


    後來文殊實在是受不了邵離看似正常實則空泛無比的狀態,便又是哄又是騙的對邵離說:“你師傅我是人間的帝王,想到哪裏就到哪裏,想怎麽樣活就怎麽樣活,你是我徒弟,你也可以哪裏都去得,就是天上的九重天也終將到達。”


    說著說著,文殊自己也不禁向往起來,手指頭點來點去,指點江山一樣的氣勢磅礴,“在這之前,我們就當是做功德了,要積極點,多做些功德,也許等你準備好了一切,正好就是時機到了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會迴家,你也能跟著她一起迴家呢。”


    邵離空泛的心仿佛活過來了一樣,激烈的蹦跳著,一雙眼睛煥發出往日的神采,就像黑暗的夜終於過去,天邊迎來了紅豔豔的紅日。


    “在那之前,至少為師會一直陪著你的。”文殊許下了一個誓言:“我保證。”


    邵離彎起眉眼,露出一口白牙笑起來:“好,徒兒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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