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假發老人問向眼前的年輕人,“是否決定好了要破誓?”


    “曹兌決定好了,”年輕人摘下眼鏡目視前方,“絕不反悔。”


    而他麵前,懸浮在空中逆時針自轉著的月隕,正冷漠地蔑視這個年輕人的決心。


    月隕懸停在水麵上空兩米的地方,祭壇也隻是臨時調來的一座圓形浮台,連接著從水潭邊延伸過來的橋麵。


    二十歲的樂亦彤沉默著站在老人身後,她與這個年輕人並不相熟,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執著於離開九州,也許是大洋彼岸的那所法學院確實有它獨特的吸引力吧。


    司寇一職已經空窗了半年,而唯一的繼任人選,堅持要去外麵的世界接受最頂級的法律教育,現在正穿著短襟,直直地跪在地宮b32層的月隕祭壇上,求著讓自己受罰。


    罰他的破誓,罰他作為一個不離九州的月離人,即將要離開九州。


    台下的其餘六位長老分為兩列站在橋上,神情凝重,憂心忡忡,有對晚輩的憐惜,有對朋友的擔憂,更多的,還是懼怕看到那種,月離傳說中才會有的畫麵。


    老人往年輕人的身側攤手,示意他脫去短襟。


    月離人大都白皙,因為終日呆在遠離地麵的地宮中。


    這個年輕人,更是一種接近病態的蒼白,單薄消瘦,濃鬱的書卷氣在他摘掉眼鏡後,弱了幾分。


    “亦彤,”老人不迴頭地喊道,“辛苦你了。”


    說罷便徑直走下祭壇,站到六位長老中間。


    族中鮮有大事,樂亦彤作為月離巫祝,從沒主持過什麽儀式。而她接下來要完成的任務,全部將依據《月離祭》的記載進行。


    月隕身上刻著的九個上古字符,正按照自上而下的順序被這位年輕的司禮依次抹上隕血,血是提前抽出來準備好的,裝在一個金邊白玉的碟型容器中。


    這九個字符是什麽,怎麽念,沒人說得清,光翻譯的版本就有十幾種。


    她邊抹邊在心裏懷疑著,這樣真的有用麽?


    因為月隕的自轉,所以這一套動作完成得並不快,連準備受罰的年輕人,都開始用眼神催促她。


    就好了,急什麽?


    她不耐煩地想,卻並沒有加快手上的速度。


    就像古書上記載的那樣,浸了血的字符,在她完成最後一筆後,突然發出幽幽白光,將字符邊緣照亮,同時伴有嗡嗡低吟。


    樂亦彤朝後腿了兩步,想退下浮台祭壇卻又停住,這急促的動作使得浮台出現了輕微的起伏。她記得起父親的叮囑:在任何一場儀式上,無論發生什麽事,巫祝作為月離族的精神象征,絕不能擅離祭壇。


    跪著的年輕人眼裏沒有恐懼,而是一種“早死早超生”的凜然。


    他認真打量著那些發著異光的符號,心中閃過一絲好奇,好奇它們要怎麽懲罰自己。


    可淡漠的神情猛地變色,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後背突然火辣辣地炸開,重喘著埋首撐地,眼裏多了一絲極致的恐懼。


    接著,全身的皮膚同時如鞭炮般地劈裏啪啦炸開,就像被千萬根長著倒刺、浸了辣椒水的鞭子狂抽。


    在場的旁人看得真切,年輕人原本細嫩白皙的皮膚,竟憑空裂開了血肉縱橫的傷口,像是自行炸裂的,卻又有著明確的方向性。從鎖骨往下,前胸後背,從三角肌一路碎裂至指間,皮開肉綻,無數粗細不均的血痕交錯縱橫。這人已經成了一個血人,身上的血還反著殷殷紅光。


    年輕人本想忍住叫喊,可這哪是能忍住的折磨,他最終還是撕心裂肺地爆發出陣陣慘嚎,就像魂魄被扯得裂開一樣。


    這聲音就像在地獄裏受刑,在這深入地下的洞穴裏迴蕩。


    即使產生了這種劇烈的效果,但浮台卻並沒有出現什麽大的晃動,樂亦彤則穩穩地站在另一端,不動聲色地看著。


    而月隕,依然優哉遊哉地閃著光自轉,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其他人,沒有移開目光的,也沒有撇過臉不看的,他們必須將這種懲罰銘刻在腦中。


    樂亦彤覺得他的血,幾乎要濺到自己的臉上,卻沒有挪步。


    直到這個年輕人的上半身,再沒一處完好的皮膚,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早已在一旁候著的六個小方柱ai醫護員,迅速組合成一個萬向醫療艙,將蜷成一團的曹兌,鏟進艙體,再通過唯一的磁浮電梯離開,送向醫院。


    “這又是何必呢?”吳遠想起曹兌那金絲邊眼鏡下的陰鬱神情,覺得他應該不單純是為了學習。


    “每個人都有自己拚命堅持的東西。”樂亦彤抱起雙臂,向後靠向椅背。


    我也有拚命堅持的東西,就是你啊。


    不過吳遠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聽起來有些笨笨的,他覺得自己不太會說什麽情話,此時還是安靜點比較好。


    “你不會主動去領罰吧?”他又忍不住問,擔心她犯傻。


    樂亦彤才不會沒事找事幹呢,技術部的申報表就已經讓自己煩得要死了,還要留心其餘三聖的動向,包括那個最近可能加入的異能者。


    另外盒子間的設備也出現了故障,聽顏茴說因為高仿品事件引起的關注,外麵的媒體還想組團進地宮來采訪,如果真是那樣,就必須啟動那個程序了。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忙得她頭疼,根本沒那閑工夫再去給自己找麻煩。


    她搖搖頭說:“月隕會找我。”


    吳遠心想:怎麽找,月隕又沒有腿。然後問:“它會跑上來找你?”


    “不會。”


    “那你不下去就是了。”


    “不現實。”


    “我也是半個月離人,你看我都離了多少次九州啦?”


    “這不一樣。”


    “別想了,它要是敢騷擾你,我就……”


    “你就?”


    “我幫你擋,它連你的一根頭發都不會碰到的。”吳遠不知道能怎麽辦,自己在月隕麵前,看起來毫無還手之力。


    “行了。”樂亦彤摞了摞文件夾,“該來的總會來的,我不會逃避,你也不用替我擋。”


    “大不了跑出九州,”吳遠扭著脖子,“我不信它能追出來。”


    “不要試圖去挑戰它。”


    吳遠默默決定了,頂多就像曹兌那樣,不過就是再多幾道疤,反正是絕對不能讓樂亦彤受什麽奇怪的懲罰的。


    “對了,”吳遠想換個輕鬆點的話題,“地宮裏可以養寵物嗎?”


    “嗯?”


    “是唐可可,她要把老一帶進來。”


    “可以。”樂亦彤還挺喜歡這隻賊精的小猴兒。


    “你晚上有空麽?”


    樂亦彤眼角帶笑:“有。”


    “看不看電影?”


    雖然已經跟樂亦彤進行了最深度的交流,但像普通情侶那樣看電影,卻是第一次。


    而現在,他們毫不遮掩地十指緊扣,在地宮裏一路從商場逛到影院,狠狠地秀著恩愛。


    這當然免不了被圍觀。


    樂鋰新聞的主編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這次他沒帶相機,而是用手機拍照。


    “司禮大人!司禮大人請留步啊,請問吳遠先生是不是——”


    “是。”樂亦彤知道他想問什麽。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吳遠挑著眉看向他。


    “明白了明白了!”主編興奮地揮著ok的手勢,“可以發照片嗎?”


    “隨你。”樂亦彤挽住吳遠走開。


    沒走出幾步,又見李乾和他的妻子從眼前匆匆經過。


    “李乾。”吳遠喊住他。


    他們張望了一下,這才看見逛街的二人。


    他掃視了一下挽著吳遠的手,吸口氣才平複下來:“司禮大人,吳總。”


    即使李乾作為九司之一的司用參加了那場問詢,但在沒有正式公開前,對自己的家人也是不能透露半句的,在這種場合下,還是要以普通稱謂來稱唿吳遠。


    “怎麽了你們?”吳遠問,李乾和他溫婉的妻子向來都淡定自若,這會兒的神色卻有些慌張,更像是焦急。


    “晶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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