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不見,她變得……跟她記憶中不太一樣了。


    一頭柔順的長直發剪成了幹練的齊耳短發,穿著一套酒紅色的抹胸短裙,外配一件灰色皮草,當初那個溫婉優雅,滿身江南水鄉出塵脫俗氣息的女人,如今脫胎換骨,神秘而香豔,變化之大,讓人咋舌。


    “來探望一個朋友,沒料到居然這麽巧,在這裏遇到你們……”


    她薄唇勾著一抹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弧度,水潤潤的眸裏蕩著淡淡的笑,落在水依靜身上:“你是來探望白先生的麽?聽說他……”


    “夏碧蓮!”


    冷雨中,驟然響起男人陰森狠戾到極點的嗓音:“如果覺得你現在的日子過的太幸福就直說,我可以讓你過的要多悲慘,有多悲慘!”


    “悲慘?”


    夏碧蓮像是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詞似的,語調怪異的重複了一遍,隨即嗤嗤笑出聲來:“被傾心愛了一輩子的男人送到另一個男人床一上去,這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悲慘的事情麽?”


    頓了頓,又輕輕‘啊’了一聲,似笑非笑的看向水依靜:“我想起來了,應該是有的!比如一個男人為了彌補一個女人,活生生的摘掉了自己的一顆腎髒?”


    比如一個男人為了彌補一個女人,活生生的摘掉了自己的一顆腎髒?


    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轟然炸裂開來。


    眼前重重疊疊的黑白光影交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聽到一道帶著點點笑意的女聲,忽遠忽近。


    ……聽說沒有打任何的麻醉哦,就那麽剖開了自己的身體,嘖嘖,這得多疼啊……


    ……


    纖細的頸項被一隻鐵鉗般有力的大手狠狠扣住,身體承受不住那股大力的逼迫,踉蹌後退,直到被逼到車身上,再也退無可退。


    夏碧蓮眼底閃過痛苦的痕跡,卻在看到那張近在咫尺俊臉,看到男人猶如受傷的野獸一般盯著她的視線時,又很快被一層快意所鋪滿。


    嗬,原來,他還是有心的啊,還是知道痛苦的啊……


    “你可以……掐死我,但如果……我死、死了……你覺得……沈軒他會、怎麽做?張鵬……又會怎麽辦?”


    身體中最脆弱的一個部位被扣住,嚴重的唿吸困難讓她連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唇角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若有似無的弧度。


    因為篤定了他不敢真的掐死她。


    除非他也想跟白郡炎一樣,被水依靜徹底的厭惡拋棄。


    她贏了。


    頸項處的那股巨大的力道一點點減弱,隨即鬆了開來。


    她抵著車身,一手護著頸部,凝眉痛苦的低低咳嗽了幾聲,剛要發表幾聲勝利的宣言,就聽到男人低啞冰冷到了極點的聲音響起:“藥不是我放的……喂你吃進去的時候,我並不知情……”


    她怔了怔,抬頭,一雙美目茫然的看向他。


    不是他麽?


    不是他趁著喂她吃飯的時候,把藥混合著喂給她吃的麽?


    不是他為了擺脫她的糾纏,故意用這種招數把她送到沈軒身下的麽?


    “夏碧蓮,這次,你徹底的用完了我對你全部的愧疚。”男人抵在車身上的手滑了下來,身形挺的筆直,看著她的眸光,驚怒痛恨漸漸淡去,隻剩下了一片沒有溫度的冷漠。


    “墨、墨寒……”


    她下意識的想要在男人轉身離去時抓住他的衣角,手臂卻被另一隻橫空而來的手擋了一下。


    林偉寧禮貌的微笑著:“時間不早了,不如我送您迴家?”


    “……”


    ……


    從醫院門口,到病房樓,曲曲折折,大概需要走五分鍾的路程。


    周圍安靜到隻能聽到心髒撲通撲通紊亂而急促的跳動聲,水依靜從來沒覺得五分鍾有這麽漫長,漫長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頭痛欲裂,走到雙腿發軟,還是沒有走到盡頭。


    她終於堅持不住,在一片瀟瀟雨暮中蹲了下來,把自己蜷縮到最小最小。


    埋首進臂彎,眼淚忽然怎麽都忍不住,爭先恐後的落了下來。


    為什麽要走這麽長的路……


    她很累的呀……


    她哭,隻是因為腳下的路太長了,隻是因為她太累了,而已……


    直到感覺到一隻溫一熱的大手,落在她的發頂,一下一下,力道輕柔的撫摸著。


    冷透了的身體,終於稍稍恢複了一點點溫度。


    她抬頭,淚眼朦朧的看著半跪在自己麵前的男人,恐懼跟後悔讓她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失血的唇瓣開開合合好一會兒,才嘶啞著嗓音開口:“怎……麽辦?”


    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不過是一段已經過去了的事情,他救了她,不是麽?為什麽她要那麽痛恨他,明知道他痛苦,卻還是一意孤行的不肯原諒他。


    時隔16年,那份已經快要淡忘在腦海中的生生撕裂身體的疼痛,如今又被勾起,鮮明異常。


    怎麽辦?


    顧墨寒凝眉,看著她為另外一個男人哭到渾身顫抖的樣子,也很想問一句,怎麽辦?


    如果她迴到白郡炎身邊去,他該怎麽辦?


    如果她不要他了,他該怎麽辦?


    ……


    病房裏,光線極為黯淡。


    忐忑不安的走進去,視野一點點開闊起來,看到了床腳,看到了雪白的被子,看到了……


    男人比被子還要慘白幾分的臉色。


    她陡然站定,雙手本能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控製不住的叫出聲來。


    白郡炎沒有睡,一雙黑眸仍舊湛湛如水洗過一般,見她隻是遠遠的站著,捂著嘴不敢靠近,被子下的手微微抬了抬:“過來。”


    清淡冷漠的聲音,因為虛弱的原因,聽起來反而顯出了一分罕見的溫柔。


    水依靜沒有動,仍舊遠遠的站著,看著他憔悴蒼白到了極點的臉色,豆大的淚不受控製的簌簌落了下來。


    沒有什麽,比切身體會過一次更能感受的了。


    雖然傷口被縫合了,雖然表麵上看跟常人沒有區別,但心裏是很清楚的,體內的某一處,缺失了一個很重要的器官。


    那種說不出來的難過跟害怕,會跟著他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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