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淩雲峰這邊。


    婢女侍奉蘇沐棠泡好藥湯,將她裹了一層褥子放在床榻上,墨發如緞披散開來,甚是壯觀。


    蕭祜一進來,便瞧見這打眼的黑髮,在點燃一爐藥香後,並沒有開始施針,而是坐在床頭,挑起一縷墨發在鼻尖輕嗅。


    是好聞的木香味,她身上也是這種味道吧,想到這兒,便是耳根一紅。


    以至於,他險些都不敢去揭開覆在她身上的褥子。


    但真當他這般做了,卻沒有半分迤邐,隻剩下心疼。


    穿透前胸的刺傷自不必說,才剛剛結痂,那是拜趙楚楚所刺。若有似無的淡印布滿周身,想來往生崖刺樹導致的,這和他脫不了幹係。肩頸大椎穴處,還有一道箭傷,看傷口模樣卻是得來已久……


    細長的銀針,幾近插滿了她背上的所有穴位,瘦削的身軀承載了太多,眾人隻看到她表麵的風光,卻不知她私下經歷了如何的的苦難。


    不忍地撇開眼,蕭祜背過身去,以手扶額,久久不能平息。


    與他接觸以來,她不是中毒,就是受傷,這還隻是這輩子。


    那麽上輩子呢,他該是做了多招人恨的事情,她才會迫不及待地要將他擊殺?


    直到外麵傳來敲門的聲音,蕭祜才停止了悲傷,「三爺,小人可以進來嗎?」


    卻是小張管事,捧著他的長壽麵來獻殷勤。


    說話間,叩門聲起。


    「不準進來。」蕭祜一個閃身到了床前,迅速將羅帳扯下,確認嚴絲合縫後,這才轉身,對著外頭令道:「有事就講,沒事就滾。」


    感受到爺今日心緒不佳,小張總管稍壓低了聲音,「三爺,林爺爺說今日是您生辰,小人備了一碗長壽麵,您可要嚐嚐看?」


    又到他的生辰了嗎?


    似乎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自從十年前發生那件事情過後,他便從未再過生辰。


    他看了一眼帳內女子安靜的睡顏,往後和她成親過後,總歸是要過生辰的吧,倒不如提前適應一下。


    這般想著,他步到了門口,輕掀開門,將盛有麵碗的餐盤端了進來,放到靠窗的高幾上,嚐了起來,牛肉燉得很爛,麵湯鮮而不膩。


    不過,才剛剛嚐了幾口,叩門聲就又響了起來。


    「還有何事?」以為張管事去而復返,蕭祜停筷說道。


    「三爺,是小人,小人有兩個緊急的情報要稟。」聽聲音,卻是劉總管。


    蕭祜撂下筷子,推門而出,於廊下階上站定,見劉管事額間冒著細汗,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說吧,何事這般要緊?」


    劉管事道:「稟三爺,閔行終於有了消息。」


    閔行自從那日往生崖過後,就一直東躲西藏,甚至連鎮北候府的紅巾軍以及他的流沙也沒能找到。


    而今,流沙能先一步找到,他反倒鬆了一口氣,淡淡覷了眼門口的方向,蘇沐棠與她是要過一輩子的,閔行一定不能成為他們之間的一根刺。


    「他在哪兒。」


    劉管事道:「三爺可知前些日子西郊有人販子出沒,人數眾多,連京兆府管也管不過來,後來還是女土匪頭子火鳳參與進來,才稍微消停些。」


    蕭祜皺眉,他如何不知,若非如此,裏頭那人又如何會至今還未醒來,「你說重點。」


    「是這樣的三爺,那些人販子之所以那般猖狂,是因為在直隸,有人幫他們銷貨到南邊,從中謀巨額利潤。」


    蕭祜聽明白了,肯定地道:「那個人就是閔行。」


    張管事沒有否認,蕭祜又吩咐道:「既如此,還愣在這裏作甚?不必留活口,提頭來見。」


    張管事卻是躊躇著,並未離去,蕭祜問:「是吾忘了,第二件事你還沒說。」


    點了點頭,張管事卻還是吞吞吐吐,蕭祜見他這般扭捏,心中莫名煩操,「叫你說就說,何故拖拖拉拉。」


    張管事這才嘆息一聲道:「是林禦醫,林禦醫人沒了。」


    「什麽叫做人沒了?」蕭祜走下台階,一把捏住劉管事的肩脊,哀切地揚高了聲音,顫身聲問:「白日裏還好好的一個人,怎地說沒就沒了?」


    劉管事道:「三爺,夜間皇宮裏生了一場大火,林禦醫被火燒沒了,連屍骨都沒有。」


    好生生的人,不過半日,說沒就沒了。


    蕭祜連退了兩步,抵在柱子上這才停下,他手向上扶著柱子,這才堪堪穩住。


    「知道了,你退下吧。」


    這時劉管事又道:「不隻是林禦醫,淑妃和四皇子也沒了。」


    有了林禦醫在前,聽得淑妃也去了,蕭祜的麵上倒是平靜了許多,隻是略微點了點頭,轉身往裏走。


    為何和他親近的人,總是沒有好的下場。


    迴到內室,看見那碗還冒著熱氣的麵,蕭祜扯了扯唇。


    是了,今日是他生辰,他又一個親人在他生辰離他而去了。


    亦如十年前那日。


    十年前,他九歲生辰之時,父皇來他居住的宮殿陪他一同用膳,卻因為食用了一盤菌子,與他雙雙中毒。


    因著父皇死了,他卻還活著,便就此背上了弒父的罪名。


    盡管他還年幼,盡管他沒有任何動機,還是被當時慎刑司屈打成招畫了押,他那可憐的母親,也因受他連累,被送去了替她父皇陪葬,活活地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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